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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零章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可是,你也快死了。”

  青葱玉指虚虚一点,正中玉淑眉心。

  玉淑仰起脸,哂笑道:“怎么会?就算你们这些外城人全死光了,我还在呢。”

  云岫回想着第一次到摘星阁看见玉淑时,便发现她有一张出水芙蓉一般的俏脸,清新自然,但不大打眼。

  她有意识地将自己隐藏起来,平日里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她。

  并且玉淑会用她那张随口哇哇的嘴来分散大家对她的脸的关注。

  那张眉眼秀丽的脸……

  因为仇恨变得扭曲。

  “不过话又说回来,死不死都无所谓了。”她的话里的坦然做不得假。

  倒还是头一遭见着这么平静赴死的人。

  玉淑沉吟半晌,她偏头问道:“如果没死,会当如何?吃牢饭还是秋后凌迟?”

  可是当话问出了口,她又有些自责,一把掐在了自己的手背上,乍起一块青紫。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在想什么呢?”她似在自言自语。

  云岫没有接她这个话茬子,玉淑已然放弃了辩解,她内心矛盾到了极点,不知该如何打破枷锁。

  “枕玉与你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云岫平而缓地说着,她不需要求证,“枕玉的娘是沙城沧陵县的异族人,你是一个无名无分的外来人,她自然不会认你,你们之间的关系便不会暴露。”

  “要是这里的人知晓我是枕玉的姐姐,岂不是很容易就把消息卖给了你们?”

  “可是这里的人根本不知道,因为你是半年前才来的,而且你有着另外的身份。”

  玉淑愣了神,“谁告诉你的?”

  “猜的。”云岫捻了捻指尖,薄汗惹得指尖微润,这种黏腻的感觉让人不大爽利。

  “叶大人当真是料事如神呢。”玉淑感叹道,“那他还知道些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譬如你为何来沙城寻你的生父,你又为何要报仇,还有你委身摘星阁仅仅是为了糊口?诸如此类,统统不知道。”

  哪怕蒙歌是沙城人,也不可尽数打探出这些消息,他不过是挖了一些小事出来,花钿留下的一些沙城记事和蒙歌打听出的消息相合,蒙一半,猜一半,这才捋清了一些简单的关系。

  例如,玉淑的母亲是未婚先孕,生父并不知道她的存在,待到她到了沙城之后,想与生父相认,却受到了枕玉之母百般阻挠,认为这是家门之耻,一直未对外人言。

  玉淑的父亲原是沧陵县衙中的录事,被到任的新官撤了职,急火攻心,卧榻休养几日,没把身子骨休养好,倒是把自己的命给休养没了。

  然而在半月不到的时间内,玉淑先是被逼无奈接受了生母已逝的现实,后又失去了生父只觉天翻地覆。

  枕玉母亲和她自此脱了干系,便无人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玉淑却主动捡起了抚养枕玉的责任,她在沙城举步维艰,屡屡受挫,无处容身时,被乐善好施的虞青莞给带到了摘星阁。

  摘星阁本就愿意收容一些外城来的姑娘,要是良家姑娘又怎会变成那靠着唱小曲来维持生计的清倌呢?

  这便是花钿留在曾停那里的消息——摘星阁里的花娘多是外城人。

  当时说不出个所以然,云岫只好是记了这么一句在脑子里。

  玉淑靠在院中光秃秃的树上。

  这棵树好像被四季忘记了,春不发芽,夏不茂密,就那么静静地挺立,枯而不死。

  她阖上眼,满脑子都是挥之不去的几多往事。

  她咬破了自己的唇角,一舔。咸腥的血在舌头上弥漫开来,回忆真苦。

  “统统不知道吗?”玉淑的眸光忽闪忽闪,她不确定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姑娘知道了多少。

  “我只知道一点。”云岫微微一笑。

  玉淑问道:“什么?”

  “那就是——”云岫拉长了声音,“你真的快死了。”

  玉淑抬起手,白皙的手上出现了点点黑迹。

  她的脸色变化很是精彩。

  云岫觉着这绝对是台子上伶人演不出的精彩。

  “不可能……不可能,他们不可能杀我!”

  玉淑突然怪叫一声,扑向了方才被云岫一针入穴的人。

  她的手在那残留着余温的尸体上蹭着,似想要蹭掉那些莫名冒出来的黑斑。

  她拼命摇头,“他们不可能杀我,我做了这么多事……”

  带着哭腔的声音也是做不得假的,和刚才那种慷慨赴死的模样截然相反。

  她恐怕还记挂着有人会带她脱离险境吧……

  那黑斑越来越多,她抓挠着,指甲挠出了一道又一道血痕。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直到她扼住了喉咙,绝望地看着云岫,问道:“什么时候下的手?”

  云岫冲她眨眨眼,“有人留了字条告诉我会有人毒杀叶大人,并且交了这个物事予我,让我交给你。”

  “为什么……”

  “他说,答案在那块玉石下面。”

  云岫看着哆嗦着双手给玉石翻面的玉淑,毕竟人在面对生死之时总会希望自己能活下去,玉淑原本是不害怕的,因为当朝律法对她这种帮凶来讲,实在是太容易钻空子了,吃吃牢饭过个几年又是堂堂正正一个人。

  她仰头大笑起来,一串刺耳的笑声落入云岫耳朵里。

  “他不得好死,因为……”

  玉淑永远也没办法说明白因为什么了。

  她死了。

  和陈稳的死因一样。

  云岫从一个瓷瓶中倒出粉末,当玉淑的双手焚烧后只余灰烬,她完成了字条上交代的最后一件事。

  小心地从手腕处掀起一层薄薄的皮。

  那层皮离开她的手后便自行点燃了火光,不留痕迹。

  “啪啪啪。”有人在鼓掌。

  “别来无恙。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的天是自己造的。”她没有抬头,是因了她早就料到了来人是谁。

  那人操着一口古怪的方言说道:“你怎知是我?”

  但他没有给云岫答话的机会,继续说:“里边戏台子上的伶人演绎的不够精彩,不如云姑娘几番折腾的精彩。”

  “我应该唤你侯宝儿,还是……”

  云岫顿了顿,“章大人。”

  从暗处走来一个看起来很憨厚的男人,他年岁不小,脸上有岁月赐予他的印记,一道道沟壑里满是笑意。

  这时,从屋顶上跃下一人,“章铭,虞大人的门生,你这金蝉脱壳的法子着实是好使。”

  “能在叶大人面前演一出,倒是老朽的荣幸了。”章铭作揖,“还未请教姑娘是如何识破我侯宝儿的假身份?”

  叶惊阑摸了摸下巴,饶有兴味地看向云岫。

  “从你主动来寻我时,我便怀疑上了你的身份。”云岫勾了勾手指,“曾老板,躲什么呢?”

  挺着大肚子的曾停咯咯咯地笑着,绿色宽袖下空荡荡,他是个狠人,自己砍了一条胳膊。

  “这老小子还玩那种毒药,害得小老儿只得先砍一条自己的胳膊送他,等会儿也砍他一条让他尝尝滋味。”曾停夹着金算盘,找了一处干净的地,盘坐下,拨弄着算盘珠子,“章大人,熟人熟事的,小老儿就算你一百两雪花纹银吧。”

  “曾停,你还活着就应该珍惜当下。”章铭咳嗽几声,“得了,别整些有的没的,我还得赶回山南。”

  “章大人,你今日走不得了。而且,你从沧陵县捞的那些宝贝已经在半道上被人截了。”叶惊阑打了个响指。

  薛漓沨掀帘而出。

  大堂里躺倒一片,被药晕了,为了力求真实,他们将毒药换成了迷药,元清洄等人应是睡得很香甜。

  可是这后院里的气氛很凝重。

  “薛将军。”章铭一礼,“多谢将军把真正的侯宝儿从这世上除去了。”

  “金蝉脱壳的法子用得不错。”薛漓沨的手握住弯刀把子,随时准备抽出,一刀击毙这人,“你这个局也做得不错,我竟陷入其中成了你手中的一枚棋子。”

  “承让承让,将军的大恩大德,老朽感激不尽。”章铭舔舔发干的嘴唇,他很想放声大笑,把这些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感觉很奇妙,哪怕那些珍品被人截了,但他仍是兴奋得很。

  “章大人,我们来聊聊整个局如何?”叶惊阑不知从什么地方找了一张木桌,摆在了院中,顺道放上好几个茶碗,为每个杯子添上了一半茶水。

  扎着小辫子的蒙络拎了好几个凳子搁在桌边,随后蹦跳着回大堂给那个想把她嫁给病秧子、药罐子的女人使点小绊子。

  “请坐。”叶惊阑存了心要在天光大亮的院中解决沙城一事。

  云岫端了一杯茶水放在鼻下轻嗅,直到最后,她才真实地闻到了沙城的茶水香。

  章铭率先开口:“我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家有老小……我行的虽是下下之策,但我没有杀人啊。”

  “你是想骗取陛下为抚恤你家老小而拨下的银两。”叶惊阑用茶碗盖在茶水面上刮刮,使得茶水更为浓香,“可是陛下日理万机,又怎会记得你这么一个惨死沙城的县令?于是你又想方设法做出了第二个案子。”

  “原来叶大人也有断错案的时候。”章铭了然于胸的笑引得人没来由的厌恶。

  “余央的怪癖……”叶惊阑只提了一下。

  章铭的笑声忽然没那么尖锐刺耳,他的笑容柔和了许多,不解地问道:“什么怪癖?”

  云岫暗想,似是而非的试探果真有用,做了亏心事总会有破绽。

  “不喜欢在家中等待的娇妻,却喜欢一个半大的孩童。”尝到了清淡的香茶,云岫长舒一口气,难得能在沙城中有好心情。

  章铭怪笑着。

  薛漓沨沉默,心中百转千回,他千般万般地算,竟被另一人算在了局里。

  曾停晃荡着自己空空的袖子,伺机下手。后又想想,人之将死,何故再为了解自己的心头恨,杀了这快要死的人换自己一场牢狱之灾。

  章铭一掀嘴角,说:“叶大人,第二个案子不是我做下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第一个也不能算你做下的。”叶惊阑暗自伤神,为何蒙络不给他顺来一把交椅,这样挺直腰板坐着太累了。

  慵懒惯了的叶大人只想早些解决了这事回去睡个好觉。

  但是罪犯不愿承认,该当如何?

  总不能抓起惊堂木拍,再丢下几根木签子上刑吧?

  章铭想要为自己开脱,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出声说道:“叶大人,沙城人对外城人从不友善,你当是知晓,老朽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小心行事,顺了他们的心意‘杀’了自己罢了。若不是我洞悉了他们的想法,怎么顺水推舟呢?你可不能一杆子打死老实巴交的好人。”

  “那若说沙城人本不排外,是你掀起的这场风波呢?”

  “证据。”章铭手中的茶碗盖严实地盖在了茶碗上,“但凡是案子,要定罪必须讲求个实实在在的证据。”

  “没有证据。”叶惊阑兀自说了这么一句。

  云岫的眉头一蹙。

  薛漓沨陷入沉思。

  在这个生死局中完全插不上话的曾停将眉头拧成了“川”字,他那张胖乎乎的肉脸能做出这么明显的表情实属不易。

  章铭敲敲木桌,“若是无事,更无法定老朽的罪,那老朽先行一步。”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薛漓沨的弯刀抽出,往桌上一劈,刀刃卡进了木头中。

  “怎么?薛将军还想让老朽把这条不值钱的命交待在这?老朽曾以为烈风将军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这么威胁恐吓逼人就范的事是做不出的……未曾想到……”他“啧啧”两声,略带嫌弃。

  薛漓沨冷眼一睨,“章大人要证据?”

  “还得要说得通,立得稳的证据。”章铭是下定了决心要和这里的人杠上了,不拿出实实在在的东西来,他可不认,谁认谁倒霉。

  “那好,你在此等待片刻。”话音刚落,薛漓沨起身,甲衣轻响。

  叶惊阑叹口气。

  云岫双手托腮,手肘压着那张字条。

  章铭眼尖地发现,笑声朗朗,“姑娘还留着这呢?就不怕被叶大人以杀人之罪逮进牢里?”

  “怕啊。”云岫答得干脆,“更想章大人陪小女子一块儿去吃吃牢饭。”

  薛漓沨很快便回来了,抽出砍在桌上的弯刀,收刀回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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