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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一章 冒名


  在海滩上狂奔的人。

  掠出一道带着幻影的痕迹。

  蒙歌抡着胳膊,用力投掷出一个大麻袋,大声叫喊着:“嘿,快来接住你们的大礼!”

  他眼珠子一转,又补上一句:“我刚从狗爷的大宝贝儿嘴里捞出来的,热乎着呢!”

  麻袋里装着什么,没人知道。

  从狗爷的大宝贝儿嘴里捞出来的“大礼”砸进人群当中。

  打斗的人被这从天而降的不明物搞懵了,跳开三尺远,滞住了手上动作。

  就在这双方都收了攻势的短短时间里,麻袋上突然长出了一条白白的手臂。

  “啊?”众人傻眼。

  这不是长,只是装在袋子里的人握着一把小刀利落地划破了麻袋。

  “呲”的一声,麻袋被两只手破开豁大一个口子,他的大脑袋先钻了出来。

  接着整个人都如同蛇蜕皮般挣脱了麻袋。

  “你这般捉弄我,是会遭天谴的!”他手指一横,指向狗爷。

  黑衣人定睛一瞧,这个孩子是王禾!

  “小王子!”

  狗爷努努嘴,“哟,瞧瞧这是谁?兴师动众地寻找的小人儿,现在才出来,可惜错过一场感天动地的护主好戏了。”

  “你不得好死!”王禾跺跺脚,他被狗爷激怒了,更气愤的是自己不会骂人,只能搜肠刮肚地想出些书本上学来的咒骂人的词句。

  黑衣人抓起在海面漂浮的本是一块船身上的板子,大掌一震,碎成了七八块。

  他离岸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除了狗爷这样的高手之外,很多人是做不到完全的“轻功水上漂”,还是需要借助外力来达到目的。

  他抛出第一块木板,脚已经离开踩着的浮木。

  脚尖落在第一块木板当中,紧接着,第二块木板也顺手丢了出去。

  他妄图用这种借力的方式来渡过海面。

  狗爷打了一个响指,笑说道:“有意思。”

  既然老天爷这个中庸者看不见这些人无节制地野蛮生长,那就由他来当这个神吧,先从哪里开始抑制呢。

  他两指钳住一片薄薄的柳叶小刀。

  腕上使劲。

  小刀在水面上连连激起水花,牵扯起潋潋晶莹透明的痕。

  “嗖”,柳叶刀击碎了黑衣人脚下的木板。

  何等霸道的腕力!

  黑衣人快速抛出剩下的板子,整个人就好像忽然变成了一只点水的蜻蜓,他飞起落下,有两三次刚点在板上,狗爷的柳叶刀便到了,他被逼得在水上无法停留。

  就快要到岸边了。

  “嗖”,最后一把柳叶小刀,插入了他左边眼眶中,他感觉到顺着脸颊淌下的温热。

  黑衣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只顾着脚下的攻势,没有预料到狗爷会突然朝着他上身发力。他忽然记起,这人从不会按常理出牌。

  对狗爷来说,君子和小人一样,都是毫无意义的外来评说,只有胜利者才能享受高尚的墓志铭,留与后人歌功颂德。只要能赢,用什么手段又有什么关系?

  狗爷的笑声,扩散到远方的海面,翻越了茂密丛林,在每个人的耳朵里都徘徊了一阵,留下来一个张狂的隐形印子。

  黑衣人追悔莫及,薄片已在他眼睛里旋转了一圈。剜心般的疼。柳叶刀落下的时候,缠绕的血丝带出了已经成糊状的眼珠子,落进水里,荡起一小圈涟漪。

  “啊!”他抱头哀嚎。

  “啊!”王禾目眦尽裂,睁大的眼中流下两行清泪。怎么会这样……

  狗爷渺渺一眼,扫视周围,而后将长臂搭在晋南笙的肩上,放缓了声音说道:“笙笙,完美的东西如果变得残败不堪,是不是会更好看些?”

  晋南笙身子一僵,她的视线凝在了云岫的脸上,喉头哽住。

  “不……不是。”她紧张地吞咽着唾沫,这女子怎得这般不让人省心,早知如此她一定会阻止云岫同樱之一道来接船。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你在害怕什么,笙笙?”狗爷脸上挂着的是温柔似春风的笑,手指稍一用劲。

  晋南笙的肩一沉,“我没害怕。”

  狗爷对待完美的东西总是想要亲手毁掉。

  他还讨厌一件事——欺骗。

  狗爷顺着晋南笙的目光看过去,那女子前几日脸上还有伪装,应该是出自晋南笙之手吧,狗爷盯着晋南笙,她垂下的长睫阴翳了明亮的眸子,眸子里浮起一层雾气。

  “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狗爷的手指顺着她的臂膀游走,带起一连串伴生鸡皮疙瘩的战栗。

  晋南笙手攒成拳,面不改色,反问狗爷:“我为何要后悔?”

  “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狗爷偏过头,这个男人有一张和他性子不符的脸,骨子里的狠辣和温和如之乎者也的书生面相完全不搭调。

  铜制的号角掉落。

  “女人都是善妒的,若是她夺走了你,我该怎么办!”晋南笙是个聪明人,知道这时候做什么都是徒劳,不如直截了当地把“善妒”这种坏毛病揽到自己身上。

  狗爷松了劲,爽朗地笑出声,“我可不是说你的大妹妹挼蓝,别紧张。”

  晋南笙一怔,他是故意试探?

  云岫揉搓着眼,方才一只小虫子飞进了她的眼里。她的手心因狗爷与晋南笙你来我往的话语蒸出了一层薄汗。

  叶惊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那个男人哪是说云岫,分明说的是他,这晋南笙赶着往套子里钻。只不过她挺机灵的,并不是蒙歌口中的“二愣子”,心思缜密着呢。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狗爷大花袍子无风自动,他放过了晋南笙。

  叶惊阑飞身而起,立于狗爷身前,拱手对狗爷一礼,“区区俗名不敢污了阁下的耳。”

  狗爷眼睛微眯,他瞥见了叶惊阑手里的黑色管状物,再一联想到面如冠玉且气度不凡的男子,世间如此少有。

  狗爷回以同样的礼数,说道:“扶疏公子大名如雷贯耳,在下仰慕公子已久,今日得见,实属荣幸之至。”

  叶惊阑在心里已经笑开了,这炭火烤成的黑竹笛还有些用,简直是模仿骚狐狸的绝佳配饰。

  他面上却只是浅浅一笑,“承蒙狗爷抬举,析墨不敢当。”

  析墨?云岫认真地去想扶疏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这种熟悉的亲切感,就快要突破记忆枷锁。

  “我只是不曾想过大名鼎鼎的扶疏公子竟然有女装癖好,平生仅见,愿用余生铭记公子绝世风华。”

  言下之意:闻名天下的扶疏公子居然是一个爱好变装的怪人,我有幸见着了,一定尽我所能帮你宣扬出去。

  叶惊阑适时红了脸,“实在是不敢当……”

  他怎会听不懂狗爷的话,不过被宣传的主人公是析墨,和他叶惊阑有什么关系,让那只骚狐狸在听到流言蜚语后烦恼去吧。

  蒙歌像拎小鸡仔似的拎起王禾,“啧啧啧,你这小可怜虫。”

  “我呸。”一口唾沫直奔蒙歌这张男不男,女不女的脸,“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来可怜小爷我?”

  狗爷弹弹手指,那口唾沫瞬间转了向,“多谢公子帮我找回这个小东西,我这就将他带回去好生管教后再来同公子赔礼道歉。”

  “我与这孩子一见如故,他小小年纪竟谈吐不凡,多方见解,析墨自愧不如,愿意与他秉烛长谈,还望狗爷成人之美。”

  “我也有很多问题,想听听他的看法,几日未见,恕我无法全了公子的心意。”狗爷伸手便要夺走蒙歌手里的王禾。

  蒙歌往旁边一让。

  叶惊阑说道:“我只不过是借他三四天,狗爷已是占有了他的一生,却连短短几日都不愿分予我?”

  “……”

  狗爷很想回答“是”,但他不能直接拒绝别人,尤其是在对方有头有脸的情况下。他得做足了戏,哪怕先陪别人演完了生旦净丑各式角色,再秋后算账也不迟。比如晚间跳窗而入,先宰了他再带走王禾,多妙的计划。

  叶惊阑从水里捞起云岫。

  使她横躺在他的怀里。

  “贱内流落海外,得亏晋姑娘菩萨心肠。待我回扬城后,定携黄金百两,登门拜谢。”叶惊阑掷地有声的话语,一时让狗爷挑不出错。

  别人家的娘子不小心到了这里,多亏了晋南笙出手相助,等到他回去了,再带着厚礼来道谢。一是表明了身份,别打云岫主意,二是撇开了晋南笙的干系,三是摆开了“要回扬城”的目的。

  这是个贼精的人。

  狗爷玩味地望着他的背影,他真是那个世人皆传温润如玉的扶疏公子吗?还有那个女子的身份……值得深思啊。

  晋南笙小脸儿一垮,“你刚才弄疼我了。”

  “哪儿疼?我给吹吹……”

  “才不要!”

  “既然不要,何必说出来呢?”

  两人在两方势力火拼的战场中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

  樱之模糊了视线,这才是真的,这不是错觉。她默念了两遍,她竟有些怀疑自己之前经历的所有,都是镜花水月,那种在碰触不到光的无边黑暗里,踽踽独行的感觉太难受了。

  可是掉落在晋南笙脚边,还露出一角的号角,又提醒着樱之,前些日子她的所看所感都不是梦中发生的事儿。

  “阿姊……”樱之呢喃出声。

  “哎!”晋南笙脆生生地应了,她抱起樱之,足尖轻点几次,飞离了人群。她不再掩饰自己的武功,既然樱之都发现了,那便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狗爷带刺的话乘着风追上了她们,“莫要喂了养不熟的狼。”

  晋南笙抚过樱之的头顶,以自己的脸贴上她发凉的脸庞,带着缱绻情意轻轻地蹭着,“樱之都长成大姑娘了。”

  ……

  密林里。

  “你可以放我下去了。”

  叶惊阑垂眸就看见云岫很不乐意地苦着脸。

  他就这么静静地盯了她半晌,而后拉长了调子:“哦……”

  云岫试图挣脱他的怀抱,这人竟然手上使劲,让她不得不面临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安心地享受,当然,在她看来,这并不是享受。二是不顾衣服被扯出大破口,直接蹦到地上飞速逃离。

  艰难的二选一。

  她还是舍弃了有辱斯文的第二种选择。

  “别动。”叶惊阑微微蹙眉,常言道女子柔若无骨,这怀中扭捏之人不仅不柔弱,还一身反骨。

  “你到底是叶惊阑还是扶疏公子?”

  “你觉得呢?”他冷哼一声,若不是为了麻痹狗爷一阵子,他何苦顶着那只狐狸的名儿。

  云岫像是陷入沉思,正在仔细地辨别他的真实身份,而后冷笑着抬头,“你不是叶惊阑。”

  不是叶惊阑……

  那就是析墨了。

  叶惊阑睨她一眼,不答话。

  云岫眨眨眼,有理有据地分析起来:“首先,我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你定是不会在我面前将自己卖了,你当时在骗我。其次,我想象之中的大理寺少卿可不是你这般的妖艳货。再三,若你不是扶疏公子,为何狗爷一口叫破你,还大大方方地放你走了?最后我想和你谈谈,莫要给自己强加些名头,我已经说过我不在意了,你无须时刻念着要负责任。”

  她这是在介怀那一句“贱内”呢。

  云岫说的三个理由,他可真不敢苟同。她怎会是无足轻重,他都将自己卖得彻彻底底了,这人还在怀疑他在说谎。狗爷也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自己坦荡地接下了而已。也许被海水泡过的脑子就是不大好使?

  叶惊阑苦笑着说道:“那在你心中,叶惊阑应该是怎样一个人?”

  云岫扬扬眉,“如你一般的人。”

  “……”

  敢情这是玩他呢?

  “行了,快放我下去。我不同你打趣了。”云岫脸色忽的正经起来。

  叶惊阑视若无睹,犹自说道:“那我倒要怀疑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也许你根本就不叫挼蓝?”他叹口气,好似云岫真骗了他,他无奈且心酸。

  云岫一怔,她还未想过这个问题。

  她到这个岛上,睁开眼见着的晋南笙告诉她:你叫挼蓝对不对?

  潜意识是不会骗人的……

  她喃喃着。

  “我不是挼蓝,那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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