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第157章

我慌张地四下张看，一来是想发现那偷猪的可疑之人，二来要知道究竟是那一路的神仙妖怪，偷偷操控着这些挑事的男人。

        当我转头看到这路口另一侧的茶楼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气定悠闲地喝着杯中的茶，明显坐在那里看了许久的热闹，这茶楼像是一处特别的存在，仿佛是曾经浮在空中的花鸟冢。店里其他的客人都跑下楼来凑着海棠花和吵架的热闹，更凸显他独自一人的清净和自得。

        我摸了摸肚子，似乎一股灵气窜动。我注视着南石，好似第一次在灵峰山后头见到他的感觉，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他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后脑勺，不像是喝茶，倒像是在思考眼下一盘未解的棋。

        南石转过头，眉毛上像是落了一层灰，难得的安静。他看着我，像是从几百年前就坐在这里等着我。他站起身，一下飞到我面前说，“你在找什么呢，我帮你。”

        虽然与他梦中相见，可是我忘了他是否认出我就是珠花，又名南安姑娘。

        我说，“有一头侏儒花猪被偷走了。”

        他似懂非懂地问了句，“哦？谁来偷猪呢？”

        我说，“那猪本不是猪，而是我姐姐的好姻缘。”

        南石显然知道我是珠花，我不解释，他也不问，只说，“我在，这就简单了。”

        眼前白茅、杜衡和鹦鹉男打成一片，我着急找猪，心生疑惑，“我看这些闹事的人，像是扑了妖一般。”我指着那些蛊惑的黑影问南石，“你说这是谁在暗中施法？”

        他倒是悠哉，“再看看。”

        姐姐这时急得两眼着火，拉着我不知如何是好，可我也是头没注意的笨猪，这路口四通八达，鬼知道这贼人将青林偷去何方。我正想飞到空中看向远方，前脚蹬起，后脚离地要飞进这海棠花中，却一把被南石拽回地面，说，“这贼人还没走。”

        我一个没站稳，“没走？”

        “京城没有侏儒花猪，抱在身上岂不是招摇过市，这里一片闹哄哄，先躲在这里，等着就是你跑出去找猪。而且这些操纵的黑影还在，所以没跑。”

        “有道理。”

        南石说，“我有一计。”然后一招手，这街头巷尾的人都变成了猪。无论是男是女，茶馆里刚刚与鹦鹉男子纠缠的两位少年，变成了两头白猪，鹦鹉男和那些挑事起哄的男人统统变成了黑色的猪，姐姐、端睿和楼下挤满的人也变成了白猪、灰猪等等。这个路口一下成了哄哄闹闹的猪棚。

        原本的争吵刹那变成了猪群的打闹之声，可是依旧看不到那只侏儒花猪，我抱怨说，“哎呀，看样子真的已经被偷走了！”

        南石淡定地说，“别着急，这些猪都挤在这里，白的红的黑的灰的都有，乱成一锅了，要仔细找找才是。”

        说完将脚在地上用力一跺，整个地面轰隆一声，我又踉跄一下，被他一把扶住。我看着所有的猪都飞了起来，像是锅里煮沸的虾，本来都沉在锅底，水一滚，一只只整齐地浮起，铺在水面上。我心想，要是屠夫也有此等技艺，杀猪时也不用找几个大汉将猪群收拾服帖，累死累活。

        那些黑影此刻也如雾一般，不知方向地弥散在空中。

        南石指着那群浮起的猪，原来一只粉红的猪蹄从两只黑猪的边角挤出，渐渐冒出一整只猪。这样，猪群中唯一的一只侏儒花猪就格外显眼，我心中石头落地，“原来在这里。”

        那头花猪从猪群中抽出，飞到我怀里。南石说，“好了。帮你找到了。”

        我看着青林在我怀中傻哼哼的模样，抬头对南石说，“你倒是来得正是时候，帮我找回了他。”

        找回了青林这头花猪，南石再一跺脚，天上所有浮着的猪摔回地上，我心想，姐姐和紫来等一众人这下回去要好好躺躺了。

        南石看着空中那些还未溜走的黑影，伸手立出四面结界，将其困在这路口。只见他双手轻快，比乔婶手中的瓢勺还如意，那些黑影在南石的指引下，丝丝缕缕聚沙成塔般在茶馆屋顶堆成了一个人影，他说，“兴许今儿在这丢人现眼的偷猪小仙你还似曾相识。”

        人影渐渐清晰，一个光头圆脸的小仙重重地从屋檐上摔下来，滚成一团，我认得他，曾经出现在青林身边，后来跟着那女神仙陷害青林，总是敲着边鼓，今儿倒是独自来偷青林。

        南石抬起手，绕着这光头小仙长出一层层荆棘，将他束手就擒，这落魄的神仙见到南石，跪下说，“看在我替玉清真王收拾鹿吴轩残局的份上，还请饶命。”

        南石轻蔑一笑，问他，“你见过我？”

        他哆嗦地跪下说，“您是玉清真王的徒弟。”

        南石看着那光头神仙卑微如土，“哦。你真的见过我？”

        “那一日，您将鹿吴轩翻个颠倒，那水漫去了天界诸多宫殿书坊，正是在下收拾的残局，将天界的水化作人间的风雨。”

        原来这水也不是那日在树洞中听到的缘故，这光头圆脸的小仙不过领命行事，在别人面前，编出另一个故事。

        南石说，“偏偏你在其中又自作聪明、夹带私活，对海棠城奉你的稀疏香火怨恨已久，所以将那里淹成一片大湖，荼毒了多少生灵。”

        要不是光头神仙被禁锢住，这会儿只怕早就给南石磕下多少响头，他作揖如捣蒜，“小仙跟不得好主，只管得海棠城的地界，这水如果漫去京城，将皇宫一并淹了的话，只怕百姓动荡，天下不太平。那小仙又要添上别的罪名了。也是无奈之举，这水就困在海棠城了。”

        南石质问他，“你要将青林带去哪里？”

        光头神仙缄口不言，像是有难言之隐。南石索性将他变成一块石头，藏进了袖子里，对我说，“他日我就直接把他扔到琉璃光面前，让他判一判这个不成器的门生。”

        一切收拾妥当，我问，“你还找过琉璃光的麻烦？”

        南石说，“几年以前，琉璃光在我师傅门前班门弄斧，我为了收拾他，将那鹿吴轩给翻了过来，偏偏那鹿吴轩都是水，不小心，将整个天界淹去了大半。我派个弟子，将这罪责全部扔给琉璃光，琉璃光人微言轻，只能让座下的弟子收拾。”

        我突然意识到，“坏了，东院的梧桐树你可见到了？”

        南石得意地说，“别说树了，屋舍楼阁全给我掀了，要不看他还是位神仙，得放火烧个三天三夜我才心满意足。”

        “你这可坏事了。”我嘟囔着，“不知道那药还在不在。”

        他看着我问，“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呢？”

        我问，“你这番来人间干嘛？我还想再拜托你去趟鹿吴轩。”

        南石一直盯着我，“好久没见过你了。特地来找你的。”

        换作以前，我必定觉得此话无趣，可今日却听得心满意足，刹那间，我好像理解了姐姐在人间的乐趣，腹中突然一点甸甸，又问他，“找我做什么？”

        他轻轻手一挥，吵闹的街道一下暂停，空气全部凝固，连刚刚欢腾的猪群也停住了喧嚣。南石似乎有话只说与我一人听，还未开口，他先红起了脸，我抱着青林这只呆住的花猪。他这副拧巴的表情，我只有在郎方说谎的时候见过，手足无措的好像说完马上要逃走一般。

        半晌他终于挤出了几个字，“我想你了。”

        我心中欣喜，分不清是虚荣还是满足。可是看他涨红的脸甚是有趣，总是要逮一个机会，好好戏弄他一回才好。我点点头，不说话，倒要看看他的脸还能红到哪里去。

        他问，“你是不是想我了？”

        我说，“没有。”

        他有点骄傲地说，“没有的话，我怎么感觉你郁结了一股思念之气，在怀中久久不能散去？”

        “什么郁结之气？”

        他眯着眼睛，像揭秘一般，“你不是以为自己怀了我的孩子吗？”

        这话问的奇怪，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些日子是你在作弄我？”

        “我没有捉弄你。”他似乎怕我生气，小声地说，“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心意。”

        原来是他自作聪明的玩笑，将我耍得喜怒哀乐乱成一锅粥，我一下怒了，“我的心意？我的什么心意？”

        “我害怕你讨厌我。担心到即便知道你在海棠城，也不敢轻易来找你。”他说，“所以用那顶石轿，将你送来东方鹿亭，只是因为我想你。”

        “我的那些身体不适，呕吐贪睡，都是你的诡计？”

        南石说，“这不是诡计，只是一个试探。”

        原来我没有怀孕，此刻的脑子像是被一个冰块砸中一般，嗡的一声，冷飕飕穿过。刹那间，我那些趴着船头呕吐、纠结着端着红花汤的日子变成可笑至极，比变回花猪游走在巫山巷街上任人笑话的一幕更愚蠢。

        我不知是伤心，还是生气，只是眼泪忍不住往下落，滴在这地上，在人间落成风雨。

        我无奈地看着精明的他，痛斥道，“好！你是大神仙！无论你喜欢也好，还是厌恶也好，我们这些下等的猪，即便熬成人，都是沦落给你戏弄、让你玩笑的份！如今看来，曾经我躲着你是对的，你比那些自命不凡的神仙更可恶！”

        看我流泪，他倒是慌张起来，赶紧解释，“在我面前，你始终躲躲闪闪，我临时想个法子，想知道你对我的心意，并无其他得意之态啊！”

        哭有什么用！我收起眼泪，故意说，“实话告诉你，因为这孩子而欣喜，倒不是因为我对你心意如何，而是因为紫来告诉我，有了与神仙的鱼水之缘，我就有能力获得你的修为，从一头猪脱胎换骨成一个小仙，我怎么会不高兴呢？所以你也不必自满，我从未对你有过什么多余的心意！”

        这下换他脸色阴郁，“你这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说，“这些年你在我身边，自然知道我的心思，从来都在我姐姐身上，我上天入地，可曾为你做过一件事？我们说过那么多话，可曾有一句是特地准备给你的？”

        南石想不到我会说这些话，这一刻，他肯定看不透我，我继续气他，“在人间耳濡目染这么多年，自然知道登高望远的道理。我明白你的心意，自然想借借你的东风。去石轿梦见你，也只知道那是狐假虎威、攀龙附凤的好处！”

        他说，“那你落泪是因为？”

        “我落泪是我的愿望落空，如果没能怀上你的孩子，便是未能汲取你的恩惠，也就不能踩着你身上去做一个逍遥的小仙。平步青云的日子一下没了，我能不难过吗？”

        南石气得爽脸涨红，“真的一点心意都没有吗？”

        我变本加厉地说，“实话告诉你，我在人间的全部心意都放在身边一位公子的身上，也许你在东方鹿亭还见过他。我们正准备逃离你的魔爪，寻一处世外桃源流浪去呢！”

        南石一下领会我在说什么，手握住一把利刃红光，将乐坊旁的一头白猪甩到天上，又砸在地上，变回了端睿，他恐惧地看着南石，跪在我面前，拉着我的裙摆，恳求我说，“南安，救救我，救救我。”

        此刻他不再是那个说着玩笑的浪荡公子，或是那个为玄参调药的温顺大夫，而是一个卑微的小妖。我说，“你别怕，躲在我身后。之后我们还要长相厮守呢。”

        这话故意说给南石听，果然他气得牙痒痒，用刚刚那道利刃红光飞去，将端睿层层缠住。端睿冲我喊道，“救救我！救救我！”

        我挡着端睿，对南石说，“你嫉妒他，所以你不肯放过他。”

        南石冷笑了声，“我嫉妒他什么？你真以为我会相信，你将真情寄予他身上？”

        我栏在端睿身前说，“他与你毫无恩怨，你不能杀了他。”

        南石说，“他不过是东方鹿亭的一把钥匙，他能做的只是守着我书房的几百几千本书。我现在不过了却他在人间的奢望，这都不属于他。”

        我争辩，“他既然已然成人，那就归顺于人间，再也回不去东方鹿亭！”

        “他痴心妄想，想让你娶他，难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这把不安分的钥匙，不光临摹我的影子，还将我的故事说成是与你的前世缘分。你竟然会寄情于这么一个满口谎言的影子？”

        “这些事，他已经解释了，这是他的真诚，我自然接受。”

        “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这样天真？那是他在京城中感到了我的气息，怕你知道真相，看不起他，才全盘托出。”

        南石收紧手中的利刃红光，我赶紧伸手拉住端睿。端睿第一次失态，哭了起来，“我来人间，没有一刻的害人之心，不过是想守护在你身边。如果不能做人，或者将我留作一盏灯笼，举在每一个夜晚，或者变成一只拐杖，等你老了给你扶着。我不想再回去那冰冷的书房，听着无数个寂寞的夜里，那些自相矛盾的文字在纸上毫无意义的辩驳。”

        突然间我后悔了，我不该用端睿去怂恿南石的愤怒，毕竟相比于我，端睿没有一点退路，而我刚刚的一通激昂的话，只能将他推向濒死的悬崖。

        南石对端睿怒斥道，“别自以为看了几本书，就把自己当礼贤之士了！”说完又卷起一阵风，将端睿从我脚边拔起。这股力量太过强大，只见端睿面目狰狞，身体被拉扯着，还是握紧我的手说，“我怕。真的害怕。”

        我暗骂自己是头蠢猪，没能成全自己，倒害了他。于是双膝跪下，对南石说，“就算我求你了，可以吗？放过他，也放过我。”

        南石冰冷的脸堆上了无尽的失意。他冲我喊，“你起来！”

        我纹丝不动，“我屈服，你是高贵、法力通天的神仙，我不过是一头猪，不该奢望怀上你的孩子，求求你放过他，他是无辜的。”

        南石将手中的风和光用力一收，端睿刹那间被捏成一把石钥匙，跌在地上，清脆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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