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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第122章


这骏马浑身正义凌然的气质,让我没有丝毫迟疑,“我们怎么去?”

        “你爬上我的背。”

        我放下手中的灯笼,向马靠近,可他毕竟不是人间赶路的马,知道要弯腰让人骑上。他一动也不动,我只能爬上一块高点的礁石,然后再笨拙地爬上马背。

        刚坐上去,这马踩着水跑了起来,踏踏地溅起两旁的水。这四面八方都是路,只有这马知道该怎么走向地狱,我虽然在往生渡口带了些许年,也见过鬼差出没,可是要问我这路往哪走,却只能摇头。

        他问我,“你怕不怕?”

        “怕什么?”

        “去地狱?”

        “不怕。”

        “为什么?”

        “我本应该和姐姐待在地狱。”这是我这些年百般思量的心事,“无论别人怎么说,再不管姐姐做过什么,她之于我,就是天界人间的完整意义。”

        这一条水路渐渐昏暗,似乎在水中陷进去成了一道涡,湍急却静谧,安静却鬼魅。数十步后,水面平坦,回头却看不到往生渡口,穿过一片水之森林,树林越来越密,且一路往下,我手中的鱼灯笼忽明忽暗的光,成了一颗忐忑的心。

        我问,“我在往生渡口卖了这些年的鱼灯笼,却不知是否灵验,可我见你似乎也不需要我这灯笼指路?”

        这马笑了,“那你岂不是骗了那些鬼差?万一他们回地狱迷路可就遭殃了。”

        我说,“那我可管不着了。”

        “你这灯的确通灵。”这马认真地说,“要不是你举着鱼灯笼,我这身上也不会发光。”

        原来如此。我问,“你不是鬼差,为何去地狱?”

        “我有一个故人,在人间矜贫恤独,照顾一方贫瘠,可是多少年前被奸人所害,陷入地狱之中。这故人曾经也是一个妖,所以在地狱中困顿而不能投胎,我尝试了多少办法,与鬼差们做了多少肮脏的交易,都无功而返。”他回头打量身上的鬃毛,“我本来是天界神仙的坐骑,后来在人间一场际遇,身上的鬃毛都是金色的,现在往返地狱多了,这毛也暗淡下来,变成了灰蓝色。”

        我问,“那你找到了这个故人吗?”

        “找到了。”它说,“地狱果然是地狱,人间的不公平,在地狱判官面前更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随手捏来总总恶名,一本糊涂账被涂得荒诞不羁。但是我这故人依然百折不挠,在地狱千辛万苦,偷偷绕出了一条路要逃生。”

        “那这故人可逃出来了?”

        “你傻吗?如果逃出来,我还去地狱做什么?她在半路病倒了,这一病,却怎么也逃出不来了。”

        这离奇的混沌之事,在姐姐眼中也许正是无常,可我却不明,“你也不能救她出来?”

        这马摇摇头,“其实我见你在往生渡口卖灯笼已经很久了,冷眼看你身上有不凡之资,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藏在你身内,你自己不能挖掘,需要有一剂药引子。”

        “药引子?”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试一试,也许这药引子正是你对白羽扇的执念,在你步入地狱的时候,说不准就能迸发出来。所以,如果我们能联手,也许能够将我的故人和你的姐姐都救出来。”

        这些话给了我无以伦比的信心,我看着这幽幽亮亮的一条路,不知终点所在何方,可是这脚下无路,似乎都是这匹马踩出来的光。光在,但却更冷了,我收紧身上的薄衫,小心翼翼地举着鱼灯笼,趴在马背上,生怕有鬼差认出我是白羽扇的妹妹,那我好难得守来的机会,就这么一下消失不见。

        我问它,“你说你听闻过白羽扇,可知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又在地狱里遭受了什么?”

        “她刚入地狱,就被十几个判官来回拉扯,偷偷想与她交易。”

        “交易什么?”

        “交易美色。”它说,“人间好看的姑娘,在死后,早被天上的神仙惦记,记下了功德,送去天界做仙娥供他们享乐。难得有个国色天香的姑娘去地狱,可不把那些饿坏的判官馋坏了。”

        “我姐姐从天界到人间,心中只有一个人,她肯定不会答应任何一种交易的。”

        这马说,“可无论如何,先得要出地狱才行呀!”

        我想到曾经南石与我说过的,在《花鸟冢》里他与姐姐的恩怨。虽然事情的经过我不清晰,只知道姐姐假扮我,与南石恩怨欢聚一场。刚刚我坚定的口舌,似乎又摇摇欲坠。

        我继续追问,“那些判官究竟拿我姐姐怎么样了?”“过程我不知道,但听说她的牢房,只有她一个,地上浸满了血,地狱里的所有幽魂鬼魄,都不得以靠近。”

        听不出所以然,我追问,“还有呢?”

        这马摇头说,“那只有你去了地狱,自己去问她了。”

        脚下的水渐渐褪去,我似乎不是在往下走,而是渐渐走上了岸,我看这四周黑漆漆,想到那一年,姐姐和我去采观村寻酒的往事。此刻的心情却截然不同。我问,“我们是快到了吗?”

        “还有一段路。你跟着我走就好了。”

        我不解,“听说去地狱是一条深深的水路,为何现在咱们却上了岸?”

        “你的话不错。”它笑着停下脚步,“可是如果走那条路的话,你又举着鱼灯笼,不正好要被鬼差发现了吗?”

        原来如此,世间最蠢的是猪,果然如此。不知又走了多久的路,渐渐看到不远处的岸边有一个洞穴,闪烁着雪白的光,还未走进那扇门,一股刺鼻的腥气传来,像是乔婆带我去过最无人问津的鱼摊,靠近都是腐烂如山的鱼。

        我问,“地狱怎么这么臭?”

        “臭是因为不见天光,那些腐烂的生命窝在地底下几百几千年,怎能不臭?”

        想到姐姐那么一个爱干净的人,却陷在这个臭肉来蝇之地,一阵心疼。

        我捏着鼻子跟着他走进地穴之中,地狱不似想象中一片开阔,而是一条狭小的潮湿通道,再往里走,那臭味更在浓郁,只见一条巨大的白蛇窝在角落,似乎又有无数的小蛇在她怀中蠕动,还有一些死蛇掖在怀中,一动也不动,那些死蛇的尾巴均已腐烂,原来这是一切臭味的来源。

        我明白过来,这哪里是地狱,分明是白蛇洞穴!

        我转身要逃,刚跑到洞口,一条巨大的尾巴一下将我的腰缠绕,又饶了几圈将我栓得紧紧的。我害怕不敢转头,便运作法术将自己变回花猪。这条蛇尾的力气再大,也束不紧我肥大的腰。蛇尾撑出一条缝,我立马缩头溜出,然后赶紧往前奔,现在不比以前,什么都有姐姐替我解围,我不能还没靠近地狱半步,先把自己搭进去了。

        可是那匹马早早守在我面前,笑着说,“找你来,就是要你的命的。”

        “为什么!我与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这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知道为何我躲在这不见人烟的地方,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孩子们腐烂吗?”

        这马提起前蹄,变成了一双男人刚强的手,马头化作一个男人,他手中举着一把弯刀,向我逐步靠近,我不敢往后退,左右都没有空间,只见一条蛇尾将我的双脚束住,这马用另一只手抓住我的手,“你和你姐姐路过白马谷,杀了一条白蛇,还记得吧?”

        身后白蛇的声音,“为了那些被遗弃的女人,不受世人的鄙夷或唾弃,我用蛇桥挡住她们的身影和坟墓,又用修为编织弥漫出一场无穷无尽的大雾,照顾了女人的孤独和体面。是你的姐姐,切开了我的身体!还有那只该死的狐狸,取走了我的胆!”

        这下我才想起这条白蛇,我有些害怕,杀蛇的是姐姐,现在只有我在此孤军奋战,可是我的功力,尚不能逃脱这捆住我脚的蛇尾,更别提顺利从洞穴逃脱。

        我看着那匹马大骂,“你骗我!”

        那马说,“我没骗你啊,等你死了,剩下没用的猪皮和猪头,不就有鬼差带你去地狱找你姐姐了吗?这便是最快的办法了。”

        说完,那个冰凉的刀尖就碰到了我的心口,甚是锋利,一下划破了胸襟。脚下的蛇尾渐渐盘满我的双腿,如同陷入沼泽一般。我往后一躲,可脚下被拴住,结果死死地倒在地上。

        那白蛇从身后传来声音,“听说猪的五脏六腑都养人,你姐姐一副猪肝,多给了青林几百年的修为,真是好东西。取了你的心肝脾肺,熬成一副良药,我们服下后,自然能逃离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

        这下真成了案板上的猪肉。这马得意地俯下身,继续举着刀索要我的性命,我闭上眼,一心赴死。

        天空似乎响彻一道闪电,劈在这洞穴上头,发出空冥的回荡声。眼见这骏马的眼睛呆住了,手中的刀也化成柳絮一般飘走。他一下往后倒,只见南石骑着蛟龙浮在空中,一身海棠花色的长衫,像是从多少年前的崆峒山走来一般。

        南石大声训斥,“就你们这两个无用的妖怪,也在这里撒野!”

        他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全身闪着金光,像姐姐面前的琉璃光一样,这白蛇和马的法术,在他的指下,毫无反驳之力。

        南石像是从地上拔出了无数的树枝,缝隙中发着金色的光,将那匹马层层缠住,越束越紧,那马问,“你是何方妖孽,又来插手我的事?”

        “我不是什么妖孽,只是踩在你们身上的神明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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