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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第96章


姐姐说,“记得那一日,我们在灵峰山隐叠泉的背后,找到青林吗?我想再用这个主意,骗一骗琉璃光。所以现在这座灵峰山,正是对他的骗局。”

        这话让我有点失望,我嘀咕,“原来你堆出个灵峰山,是为了这个打算。”

        姐姐搂过我的肩说,“一开始是为了找你,后来过了几年,我渐渐也在为未来的日子作打算,便想到这个注意。”

        算我该死,乱说话。

        我问,“可是想来当初是琉璃光将青林藏在隐叠泉后面的,你们躲在里面,不是正中他下怀吗?”

        “我准备藏两个影子在里面。”姐姐淡淡地说,“你随我来。”

        说完我和她走出渚烟阁,姐姐幻出一条海棠花路,我刚走上去,没几步穿过云雾,竟然走到了灵峰山脚下,我说,“怪不得灵峰山也要种上海棠树,原来是造了条捷径。”

        “这是我让南安城百姓们一起帮我种的,他们都认为这是吉祥之树,如果真到了琉璃光来人间找我麻烦的那天,这南安城都是海棠花,他日琉璃光在这花中找我,又怎么知道哪朵花背后藏着我和青林呢?正所谓乱花渐欲迷人眼。”

        诗文也是乱用,我说,“姐姐,你和青林为何不远走高飞?”

        这个问题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怕姐姐说是为了等我留下来,姐姐转过头说,“天下虽大,可是在神仙眼中,也不过是须臾一瞬间的事,况且如果他在南安城找不到我,如你假设这般猜测,我会带着青林走得遥远。那南安城是不是成了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一路顺着山路往上走,行到最高处那座大殿,夜静如水,空无一人。绕到殿后,果然有一处轰隆的泉水,我说,“姐姐好法力,竟鬼斧神工如此,和原来毫无差别。”

        姐姐掏出袖中的白羽扇,变成油伞,撑在我头顶说,“进去看看。”

        走进泉水,里面也与原来毫无二致,却比外面的冰天雪地暖和些,眼前的内殿让我心头一疼,总觉得南石会从里面走出来,对我说,“就知道你会来,早在这里等你了。”

        但一晃神,一切都是虚无。

        殿前不同于此前的空旷,却多出一片湖水。姐姐牵着我走到湖边,蹲下查看,原来这水边生长出两棵幼苗,一棵赤丹色,一棵苔色,没有风,却在空中柔软地扭动。

        姐姐伸手绕出一团团海棠花似的风,将幼苗一点点又拉长了枝桠。红色的那只发出女声,“师傅,我还要多久才能长出眼睛呀?我隐约能感受到一点亮光了。”

        旁边那棵绿色的枝桠也开口说话,“师傅,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到,我是不是病了?”

        姐姐站起身,不理两棵幼苗,我问,“姐姐,你随便找两个影子,用伪装术就可以了,何必这么辛苦,还将自己种起来了?有这个功夫,还不如自己生两个,那还更像些。”

        “你又蠢了,琉璃光好歹一个神仙,伪装术我们看不出来也就算了,他会看不出来?再说如果我生了孩子,那自然是我的心头肉,连女柳先生的孩子我都百般呵护,怎么会让琉璃光来欺负我自己的骨肉?”

        我不过一句玩笑话,没想到竟然唐突了。姐姐一招手,从湖底竟然划来了一艘船,紫来划着桨,从湖中浮出水面,停在湖边。

        我问,“你怎么来了?”

        姐姐说,“你不在,还不准她来多帮帮我?”

        说着走上船,我嘟着嘴跟上去,我问,“这又是要去哪里?”

        姐姐说,“另一处海棠阁。”

        紫来将船又划进湖里,在这碧蓝的湖里,如同和姐姐第一次去厎阳山,那冬鴸将我们带进桃都池中。这一刻,我却自在着打量着湖里的别有洞天,四处都是发着荧光的花瓣,似鱼一般在湖里畅游,黄绿色的,杜若色的,像是有无数个无处安放的生命,在此处休眠。现在,不过是被我们这些外来人,惊扰醒了。

        这船似乎停在灵峰山底,在另一个湖面出来,泊在陌生的岸上,面朝着一处凹进去的青褐色山谷,却光秃秃,没有一根树木,谷中幽静,却层层叠叠落出了十几层,一点动静,都要回荡好几声。各层都有房舍,高矮参差不齐,舍顶都挂着灯笼,有亮着的,也有的灭了。可是那房舍前似乎都挂着画像,近的画像看着有牛、有马、也有各花各草各树木。

        我不解,“这么一处幽暗之地,怎么是海棠阁?”

        姐姐莞尔一笑,“海棠阁是男人与女人的交易,而这里是人与妖的交易。既然巫山巷那处不叫海棠阁了,那此处就成了海棠阁。”

        “这是什么交易?”

        “妖想变成人,人想变成妖。我不过打扫出一个地方,供他们交易罢了。你就当作是巫山巷了。妖要兜售自己的皮,人要交换自己的骨,于是,皮留画上,骨藏舍中。不和夜里,你从海棠阁望出去的一片片灯笼一样吗?”

        刚往前走两步,脚下却踢倒了一块木头,低头一看,原来这地上倒了一片木漆的佛龛。

        我问姐姐,“为何都堆积在此处?”

        姐姐说,“因为人要做妖,就要抛弃原本的信仰,一路捂着到此处,才悟出来原本磕头的佛祖,根本不能保佑他们。”

        紫来走到前头,站到路口,岸边各色的妖怪都现出原形,他们看到紫来,都点头招呼,然后紫来用手指着不同的方向,分配各妖去各层的屋舍。人来了,她也同样打点。

        我问,“紫来在做什么?”

        “招呼这些妖怪,还有来此处想要借妖的身子来长生的人,都是人去妖来的生意。你看看,这和巫山巷招待男人生意不没什么两样吗?”

        我看姐姐的神情,似乎和初来人间不一样,此刻她眼角飞舞的神色,似乎在人间阅历多了,平添了精练和不羁。

        我说,“姐姐,你现在有点像映霁天了。”

        她觉得我在骂她,“你还是太天真,没珍惜过人,也没经历过事。”姐姐看了我一眼,捏了捏,又像从前一般,“我从瓷面狐狸那里学到了,做好人有什么用,好听的名声都是给别人听的,而且我在做另一个角度的好事。”

        “什么好事?”

        “有的人不愿离开人间,想要长生不老,此前正如乔婶吃下的毒药,交换了王孙贵族的年轻,用的不过是障眼法的伎俩,一时的青春,到头来还是刹那白发,又准时去阎王报道,也许还更早些。于是有的人想要借妖身,在人间活得长长久久。我行了这些人的方便,怎么不是好事?”

        我看着果然陆续有人,跟在一头灵鹿,或是一只花兔后面,走到屋舍的画像前,果然交易起来。

        我问,“可是,人怎么变成妖?”

        “这些人要做妖怪,总要附在一个物件或是另一个灵魂身上,比如桃花妖就是一枝桃花,咱们是两头猪,紫来是一只兔子。此处妖怪的皮,都画在每一副画卷上。一个人,如若不肯投胎轮回,就来此处,挑一幅中意的画卷,从后面走进画,然后从画中走出来,就成了妖怪。”

        “这些妖怪来了又去,那姐姐你为了什么呢?”

        “为的是有朝一日琉璃光来人间要我的命,我好叫这些妖怪们都听从我的话。”

        “怎么听从?”

        “这从画卷中来去可是这不是简单的交易,这每一副画卷都署了我的名字,所以他们做妖怪,还留着我的烙印,只需要我一声令下,都会如中蛊一般服从,千里迢迢也要跪在我脚下效力。”

        我原来以为姐姐在人间不争抢,原来时过境迁,如此也这般争强好胜。这副姿态,更像映霁天了。

        一旁突然出现一身落魄的老人,手中捏着一只笔,站在灯下,打量着层叠的山峦,我看着眼熟,问姐姐,“这不是黄主簿么?”

        姐姐冷笑了声,“他夫人病死了,这些年他留恋红尘,在巫山巷散尽了银子,竟然打听到我这处神仙地方,看来他活得不够,还想要再做妖怪。”

        他认出姐姐,不敢上前说话,也没有一只妖怪替他引路,他正犹豫往上走,姐姐幻出一根树枝来挡在他前面。

        我打量他一张枯槁的脸,像用旧的灯笼上斑驳的纸。

        姐姐问,“你怎么来了?做人不好吗?”

        黄主簿说,“还有些未尽之事,可我的时日不多。”

        姐姐问,“还能有什么事值得你停留人间?”

        “我答应了冷树堂的关莺莺,要娶她为妻,结果前几日我偏偏一病倒下,口涩痰重,连身子都起不来。大夫说我时日不多,让我弃命离去,可是这情债怎么能欠?连赎她的银子都准备好了。”

        我冷笑一声,这花心无用的男人,明明是自己贪生怕死,倒立了个一往情深的牌坊。

        紫来本来站在一边,走过来说,“黄主簿,你还欠牡丹坊几十两银子呢,这会儿怎么又有钱赎那冷风窖里的姑娘了?”

        黄主簿光着脚在地上踮着走,好像地上有火在烧他。他好像永远都这样畏畏缩缩,说,“莺莺也掏了些积攒的家当。”

        姐姐对紫来说,“你管你家银子哪来的,都要做妖了,这些银子早不用还啦!”说完便对黄主簿说,“你看这里这么多妖的身子,你想要哪一个,自己去挑。”

        他似乎老眼昏花,抬着眼睛往上看了看,说,“那顶上的是什么?我看不清。”

        姐姐说,“不着急,那你往上走几步仔细看看。”

        这黄主簿虽然腿脚不便,但硬撑着径直往上走,我小声在姐姐耳边问,“咱们为何要帮这个没骨气的男人?”

        “那他也是个人。咱们从猪圈到人间千辛万苦为了什么,还不是做个人?”

        我想不到往常骄傲清高的姐姐会如此说,竟像妖连最卑微的人都比不过。于是沉默不语跟在后头,姐姐这副姿态,更像巫山巷的三娘。

        黄主簿停在一幅雄鹰的画卷前说,“我想要这个。”

        姐姐看了眼画卷,用手中的树桠在他身上戳了戳,“用你这副没人要的身子骨换?只怕扔在这里,放上一百年也没人肯要。”

        正如你在巫山巷没银子,黄主簿倒熟悉,问,“那我能换这里的哪副妖身?”

        姐姐引他一路往回下山走,似乎这一通都是戏弄他一般,又绕过两处低矮的房子,指着地上一幅画像说,“就这张好了。”

        黄主簿猫着身子也看不清画上为何物,姐姐从屋顶取下灯笼移到前面,他先是吓了一跳,往后缩了两步,我被这动静也蛰了一下,顺着光看去,果然寒碜,画上是一只白斑老鼠,像是得了瘟疫一般。

        黄主簿也有点嫌弃,“有没有别的?”

        姐姐说,“我这可没有了,要不你回人间再等几年,说不定能等来好的,不过只怕你到时候这副皮囊连这老鼠皮都换不来了。”

        黄主簿摇摇头说,“不等了,我就用这副了。”

        有时候,这人真是可笑,宁愿做人人喊打的老鼠,也不愿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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