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88章
紫来含着泪，先一个冲在前面，手中幻出把青色的利剑，向蔷薇嫂子飞去，“看我今天不为姐姐报仇！”
蔷薇嫂子悬在空中，打了个哈欠，纹丝不动地站着，眼见剑锋就要触碰她的喉咙，她轻轻一吹，那剑如同跌入沸铁中，噗噗地融化地滴落下来。
紫来一脸惊诧，低估了眼前这朵桃花，往后退了两步，一簇桃花藏着剑气杀过来，如一片片刀片飞来，紫来舞起长袖抵挡，但毕竟不如瓷面狐狸的金刚伞，不一会，那长袖几乎被刀片划成碎片。
我不敢轻易上前，青林在我身边捏紧拳头，空有一手力气，可是这妖怪在空中打架，他也无计可施，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像被雷劈过一般。我看了眼他，想到这一番过后，姐姐应该会立马消除他今儿所有的记忆。
蔷薇嫂子轻轻一推，桃花阵打在紫来怀中，她踉跄一下，向身后跌落下来，我上前马上接住她，她已然无力瘫在地上。
蔷薇嫂子笑着说，“又是一只野兔子，等死了就扒了皮，烤了吃。”
说完她手中那簇桃花排成一把大刀，向这边狠狠地劈过来，我大喊，“快跑！”便抱着紫来往山下跑去。
蔷薇嫂子不依不饶，飞到我们面前，我冲着天空大喊，“姐姐！你人呢！”
她伸出手，刚想对我们下手，突然她背后飞来一根绳索，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绳索竟套在蔷薇嫂子的脖子上。
“啊！”蔷薇嫂子一声尖叫，还没等她表情凝固成一道惶恐，那绳索一紧，然后一拉，她的裙摆跟不上脖子，一下飘在空中，成了一只拉扯的女人风筝。顺着风筝线往前看，原来是瓷面狐狸牵着。
他说，“纵然现在我与海棠阁为敌，也轮不到你来耀武扬威，你这枝烂桃花，算个什么东西？”
只看见蔷薇嫂子憋红着脸，用手奋力地扯着脖子上的绳子，竭力想要挣脱，可是越是这样，瓷面狐狸越是用力拉扯。
蔷薇嫂子用力地喊道，“你将我弄死了，只怕琉璃光也不会放过你！”
“我什么时候怕过那个老东西了？过去不怕，现在更不怕！”
我看着蔷薇嫂子的气息异常急促，像一只岸上脱水的鱼，拼命翻腾。继而又渐渐失去力气，本来涨红的脸也逐渐苍白。
我冲着瓷面狐狸喊道，“我姐姐呢！赶紧将她放出来！”
灵峰山顶有片苍荒的树林，他站在那之上，扯着风筝线，俯瞰着我和青林说，“我可不知道！”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幽冥之声，像去采观村寻酒的夜里。众人转头一看，南安城这片大湖的远方，飞来一盏灯笼，如同一只青鸟，在银灰的光亮散落人间之前，在湖上飞飞停停，这灯笼越来越近，却十分明亮，我看得有点眼熟。
倒是青林先看出来，“这灯笼不是府上娘子常放在床头的吗？”
此话一出，我再打量，原来正是姐姐与他大婚之夜，映霁天送来的贺礼，名曰“迷魂灯”，我原以为姐姐自信，不要这灯。看来趁我不注意，还是将这灯夜夜摆在床头。
这灯后面跟着一大群荧白色的蝴蝶，正是那一日，瓷面狐狸在云上之山峦说的白贞蝶，将整个山头照出了黎明的色彩，成了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湖面响起一阵轰鸣之声，原来远处从水中拔出了一颗蜿蜒而清晰的树枝，无数海棠花瓣从树枝上绕出，向灵峰山飞来，遥远如星辰，这些海棠花成了一张张今漾色的捕网，追着白贞蝶扑来。
这些疯长的海棠树枝，在后面追赶着白贞蝶，我心想，难不成是我与姐姐养了几百年的海棠树，这会儿也来替姐姐报仇。
青林问，“这是海棠阁后院那颗海棠树吗？”
我看着远方，湖面似乎蒸腾起一道水雾，不解，“怎么会这么高呢？”
青林念叨，“还生长地那么快，那些海棠树枝，渐渐向这边长来了。”
紫来喊，“那树上站着的，是白姐姐吧！”
仔细一看，原来姐姐站在树枝之上，像乘着凤凰飞来，海棠花不断飞舞，卷起大风暴。跟着海棠花枝的生长，姐姐也越来越近，瓷面狐狸说，“白姐姐终于出现了，这会儿赶着来，也想做一个风筝是吗？”
青林冲着姐姐大喊，“娘子！”
姐姐莞尔一笑，什么话也不说，那些白贞蝶，原本应该是瓷面狐狸的阴谋，此刻却困在姐姐的海棠花阵下。
瓷面狐狸施法，向我们袭来一股蓝色的大风暴，我后退几步也不能站稳，被一股强大的推力按倒在地上。
青林马上伸出手来我起来，紫来也在身后顶着我站起身，好容易站起来，姐姐已经飞到青林身边。
姐姐从花枝飞下，松开青林拉起我的手，质问我，“你为何拉着他的手？”
我心想，我陪着你家相公一晚上没睡觉，还弄得感动了好几回，这会儿你冒出来，居然指责我。
青林说，“娘子，你可还好？怎么这会儿才出现。”
姐姐换了一脸温柔，又添了些绯红，说，“相公，从此往后，我再也不愿待在南安城，相公可愿和我去别处生活？”
说完在我和青林、紫来身边绕出一道结界，然后又飞上天，站在海棠花枝顶上，看着瓷面狐狸说，“你将人间陷入无休无止的火势之中，无非是想用这些白贞蝶，去偷盗忠贞之士的精魂，可是你要知道，这女人是天下最灵动的生命，或欣赏、或钦佩、或爱慕、或向往，当你指望这些白贞蝶都飞回灵峰山的时候，我却用海棠花阵困住了他们的步伐。这一切女人的芬芳，让你忠贞之魂失去了方向，渐而又转变成我的武器。”
瓷面狐狸看出其中的玄机，“只怕还是这来自厎阳山的迷魂灯功力大。不然这些白贞蝶哪能轻易束手就擒。”
姐姐说，“算你聪明。”
“这是卑劣的招数，姐姐，你的手段，也不清白。”
紫来骂道，“对付你这种下三滥，这些手段都算是高贵的了！”
姐姐操纵起那些白贞蝶，这些荧色的光亮，化成一道道银色利刃，统统向瓷面狐狸刺去。
这显然是他难以驾驭的威力，他先是转出把金刚伞，磨出无数金色的火花，抵挡眼前的一切，然后用尽法术在姐姐面前掀起一阵群青色的大风暴，所有飞来的海棠花瓣都绕入其中。姐姐手中的剑，凝聚起那些白贞蝶周遭荧白光亮，将剑锋烧得灼目，如同天地一道开明，继而像那团大风暴刺去。
那风暴一下被刺成碎片，溃不成军，化成新风点点，在林间摇摆一阵，便消失不见。
瓷面狐狸向后摔了个跟头，他手中还抓着那根牵制蔷薇嫂子的绳索，他看着绳子另一头已经成了一摊死肉的女人，满眼懊悔，她本可以成为他的联盟。
紫来说，“果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瓷面狐狸一个躲闪，幻成一团烟雾，绕进了山顶苍茫的树林。姐姐不依不饶，将那股玄白的剑气，幻成丝丝缕缕，柔软如棉针一般，跟着瓷面狐狸飞进了树林。
眼下这一切都是他始料未及的困境，他原本在人间关于忠贞之魂的阴谋，反而成了姐姐用来打败他的利器。但这只臭狐狸怎么可能轻易认输，他的声音飘在空中说，“珠花，五百年前，为什么你能躲过屠夫手里的刀，你真以为是白姐姐带你逃走的吗？这么多年，你真以为她把你当姐妹吗？”
姐姐举着剑在树林里乱舞，“你再说一句话，我就杀了你！”
只听见瓷面狐狸的声音，“珠花，你姐姐原来在天界偷了你的东西，她所谓的智慧、美貌、修为原本都是你的，她曾经不过是窝在天界猪棚最蠢最笨的猪！”
我听到这话，全身呆住，脑袋嗡嗡作响，我看着姐姐，她也慌乱失神一般，不再对峙。
我说，“你撒谎！”
瓷面狐狸冷笑两声说，“看你们姐妹情深，原本我不打算说出来，可是白姐姐始终不依不饶，贪得无厌，不过是一头笨猪而已，从你身上偷了天资，偏要将天上地下的好事都给占尽，又要寻得一段好姻缘，又要普度众生做个活菩萨。这下轻飘飘起来，倒忘了自己是头猪。”
我只觉得震惊，“胡说八道！你这张嘴，倒是学得巫山巷的好本事，编起故事来，毫无逻辑章法，只求亲者痛仇者快！”
瓷面狐狸笑着问我，“当初在天界猪棚，你是不是没有过往的记忆，只知道日日吃了睡，睡了吃？那是因为你的记忆也曾在梦中被人抹去了，这个人正是你的白姐姐。你在映山的梦中抹去了她的记忆，而这个法子，你白姐姐五百年前就用过了！”
我说，“可是胡诌！白姐姐不能入梦，只有我才能！”
“原来这是她的技能，只是她嫉妒你，在你的睡梦中，将你的所有一切都交换过来，所以这入梦的技能，便也成了你的。”
“我也能入梦，可相貌、智慧怎能交换？完全是无稽之谈。”
瓷面狐狸说，“那是因为她很早以前，就去鹿吴轩偷过药了。她在猪棚惦记你，也不是一日两日。你那时天真，趴在水塘旁乘凉的时分，被她下了手脚。”
怪不得我与姐姐去鹿吴轩，竟觉得她早就熟悉了那地方，不似第一次前往。
瓷面狐狸的这番审判，竟然我无法反驳，我既不知道这神仙手中丹药的智慧，也无法判断人心的走向。
他继续说，“你生性懒惰，是因为你姐姐现在拥有的一切，曾经都是你的，你那时不思争抢，也无需努力，不像你姐姐，殚精竭虑、剑戟森森。”
他的话越多，好像越有道理。连青林在一旁，都听呆了。
紫来说，“这只蛊惑人心的臭狐狸，你死到哪里去了！看我不要了你的命！”
突然一阵幽魂飞到我面前，化成瓷面狐狸的身影，对我说，“我以前时常羡慕你，纵然又笨又没有法术，可是有白姐姐照顾你，在人间，你也算见识经历了不少，从未受过半点委屈。今儿我送她离开人间，青林公子不过难过一阵，然后在流水纷飞的春天，再爱上另一个女人。而你不同，我倒想知道，你该何去何从？”
突然天地哄动，声势如钟，山峦几乎要山崩地裂一样抖动，像是灵峰山被他们吵得头疼，要起身收拾一番。瓷面狐狸哧溜一下，跳至云上，我和紫来互相搀扶好稳住脚，后来的摇动直接把我们甩在地上。这山路也崩裂开来，间隙中的石块也一块块松动，然后滚下山去，姐姐马上一道法术绕在我们身边，好让这些石块躲开我们。
紫来明白过来，说，“这山只怕是具活物吧？”青林双手扶着地上的石板阶，我想拉他一把，可是手短够不着，只等这抖动舒缓些才好打算。
果然，这石块抖落出来，一条盘踞向上的身子。再看顶峰亮起的眼睛，和那原以为是古树的触角，都流动着一股银灰的陈旧光芒。这具活物渐渐直起身子，再一看，原来这不是一座山，而是一条沉睡的蛟龙。
这蛟龙也许是刚刚苏醒，它拔地而起，无精打采耷拉个头，可眼神如炬，好似瓷面狐狸施张的天上之火，最后都落入了它的眼眸。
它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姐姐浮在空中，念叨了句，“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
瓷面狐狸看向姐姐，“原来姐姐引来的天上之水，还唤醒了埋藏在灵峰山的神兽。”
姐姐的眼神，想必其实也不知这事，但既然瓷面狐狸将其归功于姐姐，她自然领情，“我怕我一个人收拾你不够，便寻一处好帮手。”
瓷面狐狸向后躲了两步，“我不信，这可不是简单的帮手，我想，它正是玉清真王在人间休憩的神兽。”
果然，这蛟龙伸长了脖子，在姐姐和瓷面狐狸身边反复看，却又看不上眼，拔地而起，山上一阵轰隆，巨石、树木、房屋各处倒塌滚落，原来山腰间睡着的百姓们也纷纷跑出，四处奔跑逃命。
这山马上就要坍塌，可是这百姓却没地方可躲了。
青林转头看各屋跑出的男男女女，可惜自己脚下也站不稳，空有一颗救人的心。姐姐也飞下来，将刚刚的海棠花枝引到人群之中。
瓷面狐狸趁姐姐分神，马上看向我和青林，伸手幻出无数只小狐狸向我们跑来，我们被这群狐狸一路推到悬崖。
姐姐回头大喊，“青林！珠花！”
随着这声叫喊，我和青林就被推下了悬崖。
这一次，如同五百年前那样，可是我不知道，这一次等待我的是什么。
我看着姐姐马上转头飞下，因为我太重，青林离我有一人高的距离，姐姐上前抱住了他。
她抱着青林往上飞，离我越来越远，我知道她想先放下青林，再来救我，可是这怎么来得及。
我闭上眼睛，流出了一滴泪，我知道，这滴眼泪的味道一定是苦的。我死定了。可我还没有和这个尚未懵懂的人间，好好地说声再见。
姐姐居然不救我。就算是死，我也要恨。
突然我砸在一双手上，却不是姐姐那早已柔软的纤纤玉手，而是一双坚毅的臂膀，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南石站在云朵上面。他淡淡的眉毛扬起来，微微一笑说，“走，这人间的经历已然够了。再下去，便是你的故事了。”
我看着他，好像几百年前才见过他，又好像昨日才见过他。
然后我便乘着云，离开了这人间大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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