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信任危机

　　一九九六年九月十四日，中午一点半。

　　“张教练还是没有来吗？”程飞早早地来到了体育馆，看到杨聪和王志文已经在练习对抗了。除了程飞，他们是游骑兵里最为勤奋的球员，尤其是杨聪，这也是他这一年来进步巨大的原因所在。

　　“没有。”杨聪见程飞来了，把手里的篮球丢了过去。

　　程飞接球，眼睛盯着篮筐，起跳，投篮，篮球很漂亮地划了个弧线，命中空心，篮网发出“唰”的一声，清脆悦耳。

　　“唉……都没有教练的感觉。”杨聪摇摇头，“除了那几天让我们玩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球类运动之外，就基本上见不到他。”

　　王志文拿球，极为敏捷地做着换手动作，嘴里说道：“不能这么说，张主任那边的情况还没有稳定下来，他怎么可能有心思带我们呢？”

　　“他真有那么厉害？”杨聪抹了一把汗，“美国来的教练……名头倒是挺大的。”

　　程飞接过王志文的传球，又是一个原地起跳投篮，依然是空心入网。

　　他吁了一口气，说道：“不管这些，我们只要把自己的实力发挥出来就可以了。今天打宜昌市十三中，据说他们是体育强校，身体素质都非常好。”

　　“妈的，我最烦这种队伍。”一个声音从程飞的背后传来，他们回过头，看见刘俊锋等一帮人走进了篮球馆，“老子喜欢玩点技术，不想比什么身体素质！”

　　“去你妈的，”杨聪笑道，“你也配谈技术？”

　　刘俊锋哈哈一笑，突然一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走了王志文手里的篮球，没等王志文反应过来，猛地抓起篮球，犹如泥鳅一般滑了过去，上篮进球。

　　“看到没有？”刘俊锋得意地把球丢给杨聪，“这就叫技术！”

　　“程飞，你觉得今天要怎么打才好？”王志文不以为意，转身问程飞。

　　程飞“嗯”了一声，说道：“这个还是听王老师的意见，我可不是教练。”

　　“行了，别装了。”陈杰走过来勾住程飞的脖子，笑道，“王宝江是教练，但是在球场上也要有人指挥才行哪！你就直说吧，肯定有什么想法！”

　　“说得没错！”王宝江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他面带笑容地走过来。

　　“王老师好！”游骑兵们异口同声地打招呼。

　　“好！”王宝江点点头，“今天张教练恐怕还是不能按时赶过来，他跟我说，尽量中途过来一趟。刚才陈杰说的对，教练只是一个指挥大局的人，具体到球场上，还是得需要一个领袖指挥，我总不能披挂上阵吧，一把老骨头咯！”

　　“王老师要是能上场，别说十三中，就是市一中，也甭妄想能赢咱们！”邓亮说。

　　王宝江笑了笑，又对程飞说：“今天的比赛，你有没有什么想法。虽然张教练要我锻炼队伍，不过这一场也许会决定晋级名额的问题，太关键了，我可不敢乱来，所以这一次你肯定要首发。”

　　程飞沉吟片刻，说道：“听说十三中的篮球水平一般，但是身体素质特别好，他们球队里尽是一些长短跑、跳高、跳远，甚至十项全能的运动员。我在想，这一次比赛对我们来说会有点困难，如果打闪电战，我们的速度、体力可能都比不过对方；而如果是阵地战，也有可能吃亏在落位单打上，因为我们的力量、弹跳也可能是下风。”

　　王宝江缓缓地点了点头。杨聪他们听了程飞的话，脸色也沉了下来。

　　没错，宜昌市十三中自成立以来，一直是体育强校，每年的市级高中运动会都能捧个盆满钵满，每年高考都能输送一大批体育特长生到各大高校。篮球虽然技术很重要，然而身体素质也是基础之一，原先的程飞就吃亏在身体上，如今得益于身体素质的改变，球技自然也就没有了阻碍，一日千里地进步。

　　宜昌市十三中凭借身体素质良好的球馆，常年占据老三的位置，有时甚至能威胁到葛洲坝六中的老二位置。对于这支球队，就是许健他们，谈起来也是感到非常头疼。

　　但是，这场比赛必须拿下，否则，葛六就要面临与市一中决生死的局面。

　　“我认为，要遏制十三中，还是要打阵地进攻，我们不能和他们拼速度和体力。”程飞继续说道，“不仅要阵地进攻，而且要阵地防守，紧缩起来。因为他们的技术比较粗糙，那么投篮必然不会很准，我们必须把他们抵挡在外围，尽量控制篮板。”

　　王志文说道：“可是，阵地进攻也许很难突破他们，还不如快攻……”

　　“我想到了这一点，”程飞扫视着大家，说道，“要想得分，或者说要想打败十三中，我们倒是有一把利器可以用，我也是刚才突然想到的。”

　　“利器？”王宝江笑道，“队伍就八个人，还有什么利器？”

　　程飞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刘俊锋的身上，说道：“刘俊锋就是我们打败十三中的关键！”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刘俊锋，一向满口粗话、貌似狂傲的刘俊锋登时愣住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既欣喜又疑虑地说道：“我……我是关键人物？”

　　“何以见得？”王宝江若有所思地问道。

　　“刘俊锋的进攻方式是最特别的，”程飞解释道，“他的速度很快，虽然运球没有杨聪那么稳，但正是这种大开大合的运球，能够让防守者无所适从。他习惯于穿梭在人群当中，以流线型的突破方式得分……”

　　“我靠！”刘俊锋说，“程飞，我今天一定要请你吃饭！”

　　“闭嘴！听他说！”杨聪斥道。

　　“我觉得刘俊锋会是十三中最头疼的进攻球员，也是我们这场比赛的胜负手。”程飞严肃地说，“王志文也很重要，他的运球突破，可以把对方防守不好的弱点彻底暴露出来。但是，杨聪可能存在问题……”

　　杨聪一愣。他没想到程飞居然会这样说。杨聪在前两场比赛中取下了将近80分，可谓获胜的第一功臣。他的速度和强硬，加上刻苦训练所带来的稳定性，成为游骑兵当中最为可靠的一把大杀器。如今，铁哥们程飞居然会说他下一场比赛“存在问题”！

　　“我不会有问题的！”杨聪突然打断了程飞的话，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绝对不会出问题！不管十三中的球员身体素质有多么好，速度有多么快，我都一定会打垮他们！”

　　正要作分析的程飞愣住了。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王宝江思考片刻，忽然笑了起来，两只大手搂住了程飞和杨聪，拍了拍，然后说道：“很好！大家斗志都很旺盛！我看这样吧，先发阵容这样定下来：控卫王志文、分卫程飞、小前杨聪、大前张雨来、中锋邓亮，还是我们最先的配置！这是我们最强的阵容，一定要把十三中拿下来！”

　　程飞笑了笑，不知该说什么。杨聪则眼神阴郁，似乎在想什么。

　　王宝江是因为不赞成程飞的说法，所以这样安排的吗？又或者是，仅仅因为看出来杨聪的情绪不好，所以不选择变阵。毕竟，临战之前，队伍里出现不信任，确实是很危险的情况。

　　程飞带着疑虑和心事，继续热身。

　　接下来的十个球，他竟然一个都没有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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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九六年九月十四日，下午四点。

　　葛六的校巴停在了宜昌市十三中的门口，游骑兵们纷纷走下车，在王宝江的带领下，直接走进了十三中的体育馆。

　　让程飞感到意外的是，十三中校内似乎并没有全国联赛的气氛，一如平常，学生们该干啥就干啥。之前去过的学校，无论是葛洲坝内部的一中、职高、水院附中，还是后来的宜昌市四中，气氛都非常热烈，别说球馆里，就连球馆外面都挤满了人，喊声一阵阵的。

　　眼下的十三中，宁静得甚至让人有些害怕。

　　而这个球馆也有些不同，相对于其他学校的场馆来说偏小，中间画了网球线、排球线等等，一看就知道是个多功能的场馆。而且边上堆满了各种健身运动器械，比如杠铃什么的，随地散落在各个角落。

　　场边，零零散散地站了约有几十个人。这与其他学校动辄几百上千人形成了非常强烈的对比。这下子，葛六带去的十几名拉拉队员倒是不觉得凄凉了。

　　他们换上了比赛球服，稍事热身后，一支衣着整齐的球队就走进了场馆。

　　正是十三中校队。程飞一见到他们，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他们这十二个人，身高竟然如此相似，似乎都在一米七八到一米八二之间，没有特别高的，也没有特别矮的。而且身材几乎相同，清一色的健硕体魄，腿部肌肉鼓囊囊，肩膀宽阔，步幅很大。显然，他们都是久经锻炼的运动员，可能都是田径项目的。

　　程飞忽然想起了六中校队的侯燕昆。那家伙也是校田径队的，速度、力量、耐力、灵活度都是一等一的好，而且仅仅打了一两年篮球，就能在校队打上主力了。眼前这群十三中的学生，如果个个都如侯燕昆那般，也着实有些恐怖了……

　　程飞不禁瞟了杨聪一眼，只见杨聪冷冷地盯着对手，不屑地哼了一声。

　　一股别样的杀气，从杨聪的体内散发出来。

　　十三中校队穿的是黄色的湖人队球衣。虽然他们身材相似，但是相貌区别很大，而小记者王乐采集来的资料又是那么详细，以至于程飞几乎都能判别出他们的名字。五名主力当中，国字脸的名叫李念，是控卫，身高一米七八；身材最干瘦的名叫吴可可，是分卫，身高也是一米七八；眼睛最小的名叫丁路，是小前，身高一米八零；戴副树脂眼镜的名叫彭谢奇，是大前，身高一米八二；胸肌最吓人的名叫秦勇，是中锋，身高一米八二。

　　在游骑兵打量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在打量这场比赛的对手。

　　程飞注意到，十三中校队的球员似乎看了杨聪很长时间。

　　比赛开始前，照例是按照友谊第一的原则，双方球员轮流握手。这一下，程飞算是知道什么是运动员了，个个手掌都很大，而且握力十足，掌上硬茧很多。不过，还好的是，他们的表现算是比较友善，想来运动员都懂得职业道德。

　　裁判组到位后，一声哨响，比赛开始了。

　　邓亮与秦勇同时跳了起来，出乎程飞意料的是，这一球竟然邓亮跳赢了！他以高出秦勇一个指节的优势，把球拨到了王志文的手里。秦勇已经跳得够高了……

　　连十三中校队的球员，都略为惊讶地看了邓亮一眼。

　　“好！”王志文伸出一根手指，开始运球推进。

　　而对方这支身体素质超群的球队，竟然不是选择紧逼防守，而是迅速退防，紧缩在阵地周围！这一点出乎了游骑兵，包括王宝江的意料，看来，十三中也要跟他们玩阵地攻防了！

　　杨聪几个跨步，已经冲到了游骑兵的最前线！

　　王志文稍一犹豫，把球传了过去。但是这时候，十三中校队已经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阵地收缩，他们简直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动作整齐划一，而且绝不拖泥带水！这一下，杨聪想要开场来个快攻的意图就破灭了，他冷冷地偏过头，背靠着对位的丁路。

　　游骑兵开始渗透。除了程飞和王志文在外围，张雨来和邓亮都要往里面钻。然而，十三中校队很快就让张雨来和邓亮知道了他们的厉害。

　　就连身体健壮的邓亮，竟然也没能挤进禁区！对方的中锋秦勇，宛如岩石一般岿然不动，牢牢地顶住了邓亮！张雨来那边，更是处于绝对下风。

　　游骑兵们头一次感觉自己像是老鹰抓下的小鸡，似乎毫无挣扎的气力。

　　但有一个人不这么认为。

　　杨聪左右望望，脚步微微挪动。丁路镇定地贴在后面。

　　突然间，杨聪身体一转，整个人扭身滑过丁路的身边，闪电般掠向禁区！

　　这一个转身的速度之快，实在是叹为观止。程飞也不禁暗自惊叹，即便是他，也不可能防住脚步如此之快的突破。就算事先知道突破的方向，也很难拦下来……

　　三两跨步，杨聪不给对方丝毫机会，借着邓亮的掩护，飞身而起，高高地送上篮球！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然而就在杨聪完成三步上篮的时候，一只大手从邓亮的头顶上伸了过来！

　　“啪！”那球已经飞到了相当的高度，所以那人并没能直接扇下来，而是略微干扰了一下。但是这一下，已经足够破坏了杨聪的上篮。正是对方的大前锋彭谢奇。

　　如此电光石火的上篮，对方竟然还是反应过来了！

　　这一球垂直地落了下来，杨聪敏捷地抓过篮球，立刻后撤一步，准备跳投。

　　他这样的决定是没错的。现在邓亮挡住了秦勇，有一定的空间可以投篮。而杨聪刻意苦练了后撤步跳投的技术，自信能在比赛中达到50%的命中率。

　　没想到的是，等杨聪后撤步做完之后，发现已经没有跳投的空间了。

　　他的前方、侧面，让彭谢奇和丁路给围死了。

　　大惊之下，杨聪毫不犹豫地起跳，眼角的余光瞟到了一个橙红色的影子。那一定是程飞过来解围了。他立刻抛球出手！

　　然而就在刚刚出手的瞬间，杨聪懊恼地大叫一声！

　　一道金黄的影子一闪而过，篮球转瞬易主，吴可可早就埋伏在旁边，只等杨聪传球！

　　阵型突然间就改变了。原先还紧缩在半场顽强防守的十三中校队，此刻突然化整为零，如同一群捕食的猎豹，疾风般横扫过去！

　　这是连擅长快攻的游骑兵，都难以比拟的整体快攻！

　　吴可可带球没跑两步，就直接扔给了冲在最前面的李念。李念虽然是控卫，可控球技术明显不好，他接球后往前一丢，狂冲过去，然后抓起球，在篮板下双脚起跳！

　　“哐当”一声，李念半放半扣的这一球，竟然弹了出来！

　　紧接着跑到前场的吴可可***过球，轻松地擦板投进。

　　这绝对是他们精心设计过的打法。程飞心如明镜。从一开始，他们就注意到了杨聪，因为杨聪在前两场的表现太过抢眼了，因此十三中校队不惜用紧缩防守，甚至双人夹防、一人伏击的办法，打算彻底遏制六中第一得分手的进攻。而急于证明自己的杨聪，正好落入了圈套。

　　“看来，程飞所说的情况真的出现了……”王宝江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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