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第168章
他们从积灰的窗户往外望去，湿漉漉的砖头铺路尽头消失在不知何时升腾而起的夜雾之中，亚摩离他太近了，闻到了满身的水汽和屋子相匹配的腐朽味道，并不好闻，但是她一抬头，看见了对方的下巴，以及那双诉说了很多故事的眼睛。
仿佛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如同同样的某夜，她在火篝旁入神地看着斯德落寞的神情。
斯德的目光挪回来，盯着亚摩的发抖睫毛，然后停在了嘴唇上。
交错呼吸中，两人感应着各自加快的心跳，斯德慢慢低头，高挺的鼻子几乎要碰触到对方，亚摩低声说：“你不打算请小客人们出来吗？”
“你没有感觉么。”温暧的气扑来，隔绝了月色的冷蓝投下的冷寂。
“感觉什么？”亚摩反而问，“黛尔还在楼下，我更担心他们晚上有地方睡觉吗？”
斯德失望地看着她，没有反驳，站直了身体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亚摩却有些后悔了，今夜的月色很美也许会更合适些。
斯德来到柜子前面，刷然打开柜门，只见两个七八岁的流浪孩子抱在一起瑟瑟发抖，面上一片惊恐。
斯德的眼里带着笑，毫不意外地说：“看来我们有免费的劳动力了。”
转了一圈的詹尼带来了干净的衣服和睡觉的被褥，詹尼插着腰说：“老大，看来我工作的地方又要变成了这里？”
亚摩挑眉说：“那要好好麻烦你了。”
詹尼摇摇头，把带来的煤炭搬运到厨房中，开始燃烧火堆，为这些奔波了一天的“旅人”烧水泡澡，亚摩则披上了夜行斗篷出门，斯德反悔似的追到了门口，用力拽着亚摩的臂膀转来，盯着那张出现在记忆中起起伏伏的容颜，最后却在对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比羽毛更轻的碰触。
亚摩的心都快融化了。
“我知道。”
斯德认真地看着她的眼，说：“什么？”
亚摩把斗篷帽拉上来，低声说：“这条路我每天都会走过，穿过它去上班，走上半小时，再坐公共马车去往西边的塔楼，那是我去雅新基前的生活，但我现在已经换了个住处。”
斯德原本有些高兴的心情沉了下去，这句话让他有一股难以言表的无法释然，只好静静地听着这个聪慧的女人继续说话。
她毫不避让地对视着斯德的眼睛，说：“你如果真的要坦白的话，请告诉我所有的一切。”
她说：“佛西法修，对吗？”
亚摩没有露过刹那间斯德微妙的变化。
斯德试图绕过这个话题，说：“这是我们重逢的一天，亚摩，我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告诉你这些。”
亚摩说：“你不需要负担或者担心，你当然可以带着这些秘密再次消失，只是我希望别等到几十年后，我才凭借着蛛丝马迹找到你的痕迹，你一定不会想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
斯德叹口气，说：“除非你保证见到他的时候，不会暴露，不然他有一百个办法让你再说不出话来，这次只是因为我的冒犯而警告我，并非真的要我的命。”
亚摩伸出手，按在对方的胸膛上，轻轻地往下施加压力，果不其然得到了斯德的闷声咳嗽，说：“这也是警告？”
斯德握住亚摩的手腕，坚定而缓慢地挪开，苦笑着解释说：“这是看守者的问题。”
亚摩深深看他一眼，说：“我会再来看你的。”
她打开门，如夜行的鸱枭潜入雾霾，独自离去，斯德站在门口看望着，直到马车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夜雾的空气潮湿得不像话，好像把湿云拉扯到地面上来，亚摩坐着马车停在梅布宅的隔壁，再从两者相通的花园小道上回来，打开后厨的小门，已经快要熄灭的壁炉旁边传来了冷淡的问候。
“你回来太晚了。”
披着外套的帕雷夫坐在椅子上，看上去已经等了很久。
亚摩先是很诧异地吃了一惊，发现他身旁的橱柜上摆着本翻过的书籍，镇定地脱下吸了不少水分的斗篷，说：“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
帕雷夫静静地看着亚摩拿着一块粗布，从燃烧的壁炉上提起铜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靠在橱柜上慢慢小酌葡萄酒似的喝起来，说：“你好像很高兴。”
亚摩喝着热水，让温热的液体流进了胃里，身体也慢慢地回温，带着一股轻松地炫耀说：“是的，今天我出尽了风头。”
帕雷夫看着她握着杯子的手，说：“看来勒路的日子非常不好过了。”
亚摩为帕雷夫消息的灵通而干杯，喝完水后将杯子放下，走出了厨房，在厨房的门口转回头来，说：“很晚了，不睡了么？”
帕雷夫定定看了她两眼，才说：“等下就去。”
亚摩走上楼去，熟睡的菲丽儿感觉到动静，费力地睁开眼来，看了一眼床头柜的座钟，说：“你已经回来得越来越晚，是去当夜莺了么？”
亚摩用力亲了一口菲丽儿滑嫩的脸蛋，说：“如果你真的想听的话。”
“算了吧，快点上来，”菲丽儿嘟囔一声，转过身去。
一周内，抓捕暗精灵迟迟没有得到好消息，审讯部里的气氛压抑又煎熬，然而事情的重点似乎已经不在越狱的范畴，甚至脱离了所有人的想法，这在亚摩踏入塔楼的时候更加明显，气氛风雨欲来的古怪，她正准备等着下一班升降机，然而原本站在身旁的人陆陆续续地走开，亚摩以为他们打算爬楼梯，却没想那一波人默契地转到另一侧等待。
亚摩的身边一下子空出地方。
亚摩：“……”
太过明显的区别待遇让她几乎以为自己正在散发异味，远处奔来一个男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等等！”
亚摩按住了按钮，看着自己的下属匆匆而来，便松开了按钮，升降机的铁栅栏刷然关上，开始往下沉。
“谢谢，亚摩司长……”
那些另一侧等待升降机的塔楼人员们将若有若无的视线投过来，竟然随着升降机移动，便成了一种无声的注目礼，亚摩感觉到自己的脑袋顶几乎要被看戳出一个洞来，奇怪地看了看朱利斯，说：“是我不知道的时候，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朱利斯在只有两人的空间里左右飘动视线，诡异地说：“您不知道？”
亚摩皱眉头说：“我该知道什么？”
“勒鲁不是六天前死了么？”
亚摩说：“我以为这不是秘密，也不会酝酿了一周才会被人知道吧，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超出了亚摩的预测，朱利斯好像在忌讳什么，紧紧闭上了嘴巴，等到升降机在他们的楼层终于停下，亚摩踏出了脚步，朱利斯才跟上来，凑在亚摩的身后开始解释说：“薇拉被抓去审讯，清廉调查司给出的初步审核是无罪，前几天就被放了出来。”
清廉调查司是防止贪污受贿的，怎么也插入其中了？亚摩嗯了一声推开门去，几个下属全都围在了桌前，喊着早安。
“但是他们今天早上又把薇拉抓了起来，”朱利斯见了同事们也没有住嘴，把来不及吃的面包随手扔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急促地说，“她就住在我隔壁，你知道霍亚威基的房子不好找，大部分魔法师都会选择塔楼分配的公寓，几乎半成以上的塔楼魔法师们都目睹了薇拉被带走的事。”
亚摩知道薇拉跟这件事情根本没有瓜葛，有些不在意地说：“这又怎么了？”
乔舒凝重地把刚才看的报纸挪过来，指着头版头条说：“司长，但是这次案子已经被报社发刊了，他们都说我们里面有内鬼。”
这就是他们唯恐避之不及的原因了？
昨天回来的太晚，亚摩并没有翻阅今天的早报，她看了一眼众人，扯过报纸，只见灰白色的纸张上硕大字重点刊印着“论上议院、军方和塔楼勾结的本世纪最大阴谋”，这还算好的，乔舒把街头散发的野报递过来，上面则写着“国王，我们最大的得利者还是欺骗者”“上流社会腐烂的阴沟”，在最后则有“消灭暗精灵”的宣传单。
亚摩飞快地看过去，最后一张宣传单只有几行字，抗议着国家对暗精灵清剿得不彻底，应该将这些下水沟反扑的老鼠们彻底铲除，画了一个臭气熏天的垃圾桶，标明这才是暗精灵该去的地方。
亚摩心中不由自主地开始跳起来，将宣传单重新放到最后，装作开始看其他的报纸。
今天的早报上单独版面画了一个宴会，珠光宝气的女性的黑白速写被放大了，只见她举着酒杯和几个人谈笑风生，裙子旁边垂下的手却捏着无数哀嚎的妇女儿童们赤l裸的身体，捏断的手脚滴着血砸在了地面，脚底下的鸟笼里伸出无数求生的嶙峋手来，旁边写着三六五一的数字。
这是雪山小镇一万多人惨死的那年，也正是亚摩被带走到城堡的命运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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