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杨老枪对水娃说：
“今年的小麦总算是收了，要是晚种点就全干死了，看来谷子和包谷是没希望了，今年老天还是睁了眼的，给大家留了点活路，这一年家家户户都种上了麦子，再天干也饿不死了。哎，要是前年地里不荒着全种麦子，也不会死那样多的人了，看来哪样都都老天定的。说来也怪，这个人快要死完了老天突然下了雨，你要说没个神仙来管，哪还有人活，我看是土地庙管用了，怪不得你家大伯从镇上回来说外面都在修庙，看来这老天还得庙来管。你娃儿以后不要去土地庙玩了，一不注意得罪了土地庙里的神仙就不好办了，听你大伯说镇上有个小娃儿不懂事，跑到土地庙去撒了泡尿，回到家后就不省人事，找了个阴阳先生才把魂招出来。”
杨老枪对水娃说：
“水娃，你现在是白云寨里的第二个先生了，除了曹先生外就你会背的字多，你娃聪明，才去几个月就学了啷个多字，我看前几年好多人跟曹先生学，现在也放不出个屁字来。曹先生说你娃儿行，是个天才，要好好的教你，等过两年我们就到镇上去住，我去当长年来养你读书，你读书了就要当大官，当了大官我们杨家就光宗耀祖了。曹先生说镇上他有朋友，帮我们找住的地方，还说介绍我去大户人家做长年，曹先生是个好人，你娃要是能娶曹美丽做婆娘，将来有你的好日子过。我看曹家两个姑娘对你都好，你不去认字她们都来接你，是不是曹先生早有意招你做上门女婿哦，他看准了你娃长大了是个人才，巴不得你到他家去。水娃我给你讲，以后就算是你娶了曹美丽做婆娘也不要到曹家去，你去了我杨老枪就没得传宗接代的人了，就绝后了，你去了就是曹家的人了，下一代就姓曹了。我看曹家这两个姑娘一定有一个招上门女婿，曹先生是有文化的人，这一点肯定也想到了的，有哪个想绝后，现在这个曹美美还没有嫁出去，有可能是第一个姑娘要招上门的，要是曹美美招上门女婿，你娃儿就娶曹美丽。”
杨老枪对水娃说：
“你还是不要到曹先生家去认字了，吃了饭就上床睡觉，上床睡觉就不饿了，你天天去曹先生家走这么长的路，就得运动，人一运动就得饿，我们家的粮食不多了，现在得吃稀的，留点粮食明年吃，要是明年还是像今年一样，我们今年就把粮食吃光了，明年就得饿死。我叫你不去曹先生家还有一个原因，现在曹美美订了亲，看样子是要嫁出去，那曹美丽就要招上门女婿，你还是不要娶曹美丽做婆娘，我看这姑娘也不行，人还这么小屁股就像箩筐大，比你高出来那么一大截，一天到晚的就晓得哭，要是娶了她做婆娘，我看你就得一天到晚的替她哭。还是不要到曹先生家去认字了，现在这个样子说不定能活到哪天，你娃儿再聪明也躲不过天家的安排，还是不要学认字了，等过了这两年再说吧。我拿点麦子到曹先生家去，算是抵你的学费，以前没天干的时候麦子不值钱，现在可是救命的粮食。我去给曹先生说，我们家没粮食吃了，快饿死了，不认字了。”
杨老枪对水娃说：
“曹先生不收麦子，他说看中了你，你是个可造之才，不认字可惜了，不认字以后做不了大事，男人就是要做大事的。曹先生心好啊，反过来送我麦子，他家三口人我家两口人，他送我麦子他家就得饿死一个人，他拿出来的麦子至少有五斗，五斗麦子渗上野菜一个人可以吃好几个月。我看你还是去认字，曹先生说我家里没吃的你就上他家里吃，大不了多双筷子，我看他是有意招你做上门女婿。现在肚皮都填不饱，哪个还有心思认字读书，你想不想去，想去你就去，反正现在饿肚皮勒，曹先生家有吃的，你就到他家去吃。”
水娃就去了曹先生家，水娃想认字，还想到镇上去读书。曹先生对水娃说：
“你爹到我家来过了，拿了麦子来我没收，他说你家吃不上饭了，要饿死了，我就和你爹说，读书是最重要的，只要读了书以后就可以做大事，要不读书以后就窝在白云寨里，大天干来了就等着饿死。水娃，你到我家里来，我家的麦子今年收成好，你和姐姐们勤快些，多去挖点菜来渗着吃，只要熬过今年，明年就好了。我给你说，我前段时间到镇上去了一趟，听说这种气候快完了，明年种什么有什么，老百姓就要过上好日子了。”
水娃就跟着曹美丽去挖白菊菜，曹美美已经不再和水娃一起玩了，她总是一个人去另一个山头，和一帮年轻男女在一起。水娃认得曹美美的那个对象，脸长得像南瓜一样，黑得像木炭。有时候水娃在想：“曹美美的身上白花花的，又香又软，那个男的又黑又脏，要是和曹美美睡在一起真恶心。”
曹美丽拉着水娃进了树林，要水娃放哨，她要小解。水娃一回头，就看到曹美丽把裤子脱下来，露出白花花的大腿，然后就蹲下去，一阵哗哗的声音。曹美丽说：
“羞哦，看人家屙尿。”
水娃想了想，说：
“那我屙给你看，你就不说我了。”
曹美丽看四处没人，就说：
“好，你拿出来吧，你看了我的，我也要看你的。”
水娃把裤子脱了下来，使了半天劲才屙出一点尿，然后穿上裤子。曹美丽嘻嘻的笑了，说：
“你们男娃儿好怪哦，屙半天也屙不出来。”
水娃脸上一红，出了林子，不想再和曹美丽说话，他觉得曹美丽的话不好听。水娃坐在了一块石头上，看山下的寨子，看山上挖野菜的人，看天上的太阳……看着看着，水娃就扯开了嗓门：
山上麻雀听我说
白云山上老婆婆
养个姑娘七仙女
种豆子，长金豆
栽花草，长元宝
……
曹美丽说：“水娃，回家了。”
水娃又唱：
白云山啊白云寨
太阳大了不自在
好汉不做饿死鬼
姑娘上山挖野菜
……
曹美丽说：“水娃，回家了。”
水娃把竹篮子里的野菜全部倒了出来，分成两半，一半装进竹篮子里，一半用衣服包了起来。水娃对曹美丽说：
“你家的饭不好吃，我还是回家去吃算了，你家的麦子不多了，我在你家你们全都要饿死，我家还有麦子，我爹做的稀饭也好吃。曹美丽你听到起，从明天起我帮你家挖野菜，我不到你家吃饭，我不是你家的人，我姓杨，我叫杨水娃。”
晚上，曹先生就到了杨老枪家里，追问水娃为什么不去吃饭。杨老枪有些尴尬，说：
“曹先生，不瞒你说，上回我到你家说我家麦子不多，其实我家的麦子比你家的多，我主要是想啊，现在大天干都去挖野填肚皮去了，哪个还有心思去教书。曹先生你是好人，水娃这娃儿也想跟你学，我就叫他到你家去了，没想到曹先生把水娃当成个人的娃儿，你家的麦子本来就不够还叫水娃到你家吃，你就是我杨家的大恩人。水娃懂事，他看到你家天天都吃稀的，稀得只看得见几根菜在碗里边，他就回家给我说，要我拿麦子给你，他是天天回家来都这样说，我这几天就准备给你送麦子来。曹先生，我这个人的脾气怪，以前也小心眼，你就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这些，你今天既然来了，就是看得起我杨老枪，我屋头还有几袋麦子，你拿一袋去，让娃儿们吃顿饱的。”
曹先生哭了，坐在杨老枪家堂屋前的凳子上哭，双手捂脸，抽泣的声音很小，泪水顺着他粗糙的手指间滑落下去，转眼间就被干裂的黄土吸得一干二净。曹先生说：
“老枪哥，你是好人啊，说实话，白云寨里没几个好人，这年头哪个还顾得上亲戚朋友，我是看水娃有天分，想培养他成人，我也是咬着牙啊，今年我家的麦子连壳带米有好几缸，三个肚皮也得要点东西装的，我就是想，万一我要是饿死了，我肚皮头的墨水就没得人晓得了，所以我拼死也要教水娃，我一定要把这娃儿教出来。”
夜里，曹先生从杨老枪家里出了门，肩上扛着一包麦子。
月色很明，像要把人的心都要看透。
杨老枪对水娃说：
“曹先生是个好人啊，家里没粮食吃了，全家饿着肚皮还要给你娃饭吃，要是曹家两个姑娘都饿死了，你娃儿就要给曹先生养老送终，你不要姓杨，你就姓曹，你看曹先生对你这样好，也只有这样才能报答他了。水娃，我看这样，你还是娶曹美丽做婆娘算了，这个姑娘脾气是不好点，你看曹先生对我们家啷个好，你娃儿不能吃水忘记了挖井人啊，这个婚姻大事由父母作主，我就帮你作主好了，以后你就是曹家的女婿，曹美丽就是你的婆娘。”
水娃闷闷不乐，曹美丽就问：
“水娃，你是不是饿了？”
“不要你管。”水娃说：“我饿不饿关你哪样事？”
曹美丽不和水娃吵架，这是曹先生吩咐过的，曹先生当着水娃的面对两个姑娘说：“水娃是兄弟，比你们小好多岁，你们要照顾他，不要欺负他，要是我看到你们哪个打他，我就打断她的手。”曹美丽以前生气的时候就喜欢掐水娃的屁股，曹美美知道了就狠狠的打了曹美丽，那时候曹美美喜欢楼着水娃睡午觉。曹美丽现在不敢和水娃吵架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害怕水娃生气再也不到她家里来，以前曹美美没有定亲的时候天天领着曹美丽去玩，现在曹美丽是孤独的一个人。
曹美丽说：“你不要这样凶嘛，你这样凶我爹又说我打你，他又要打我。”
水娃看着曹美美扭着屁股出了门，心里很不舒服，说：
“美美姐好多天没教我背书了，她天天去玩，就叫我们两个挖菜，你要跟你爹说下，你家的粮食还是我家给的，要是我家不给，你们都要饿死，饿死了看她天天出去玩。”
曹美丽说：
“你也天天在我家吃饭啊。”
“我吃的是我家的粮食。”
“你家没拿粮食来的时候，你就是吃的我家的饭，就是你到我家来了，我们才饿，现在你家拿粮食来，只是给你吃的。”
“你家吃是的我家的粮食。”
“不是。”
“就是。”
“不是。”
……
水娃扯开嗓门唱了起来：
石榴开花朵朵红
茄子开花吊灯笼
有个姑娘不听话
哥哥伸手把她打
……
曹先生说：
“你这歌前两句唱得还可以，后两句就不好听了，你还小，不要唱这种山歌，要唱就要唱点正经的，马太公也是，教娃儿唱山歌也不好好的教，尽教这些哥啊妹的，让娃儿学坏了。水娃，你不要唱山歌了，好好的读书，读书才有出息。”
水娃不高兴了，嘟着嘴说：
“这首歌不是马太公教的，后两句是我编的，马太公说了，山歌唱好了也有出息的，和唱大戏是一回事，你不也说过，唱山歌会成为什么艺术家嘛。”
曹先生没说话，拿出《三字经》让曹美美教水娃读，然后拿着锄头下地去了。曹美美见爹走远了，就把《三字经》递给水娃，说：
“我上山挖菜去了，你拿去读，不要把书弄烂了，我爹回来要是问我，你就说晚上没菜，美美姐上山去挖菜。”
水娃对曹美丽说：
“我看你家姐姐又去找那个黑锅底去了，我要去找二妹玩，你把这个书拿好，不要弄烂了，你爹回来问，你就说我回家了。”
曹美丽把书放在屋子里的竹箱里，跟着水娃出了屋。水娃像个大人，双手叉在腰上，说：
“我不是叫你读书嘛，你跟着我搞哪样？”
曹美丽说：
“我和你一起去玩，我一个人在家不好玩。
水娃说：
“你和我们一起玩也可以，要是你爹问我背书没有，你要说我背了，还有，你人那样大，不准你欺负二妹，你要是欺负她我就跟你爹告状。”
曹美丽就跟着水娃走，水娃边走边唱：
六月里来六月天
今年六月又天干
有田有土不长菜
粮仓无米饿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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