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残害同胞

　　脚下的青石台阶，湿润了。

　　一层，

　　两层，

　　三层……

　　……

　　她数着台阶，一步一步向上走着，冷风吹着雨丝拍打着她的身体，洁白的箭袖衣裙被雨水打湿——

　　真凉，

　　就像那年，她被扔进苦寒之地，在漫天的凄风苦雨之中，感受到的无限寒冷。

　　也好像那天，王三把她引到了何孤剑的剑阵之中时，自己心头的刺骨悲凉。

　　似乎一切不好的回忆，都顺着这场雨，打在了她的身上，一举一动，都痛入心扉。

　　纷乱，

　　迷茫，

　　她想理清思绪，想安安静静地平复下来，想下面自己该做的事情。

　　可是，

　　当情绪积聚到这种程度，

　　又有什么能力让它平静呢。

　　她突然不喜欢脚下的台阶了，这种被什么东西牵引着，被迫走到一个方向的感觉，让她觉得格外的压抑，于是她踏上了旁边的山石之中，磕磕绊绊地向前走去。

　　脚下的石头被雨水浸湿，滑的很。夜淇不愿意用灵力控制自己的平衡，她就那样，任凭自己在山石中滑倒，沾上满手的泥泞，膝盖上、手掌上，被荆棘和锋利的石角划破，渗出丝丝的血迹。

　　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似乎是暮云派后面的一处深山吧。树木还是那么的郁郁葱葱，流水清澈，山鸟欢娱。

　　如果自己是一棵树，一滴水，一只鸟，或许就没有现在的烦忧了。

　　可是，生而为人，在享受花鸟鱼虫体会不到的欢娱的同时，总要承受他们所体会不到的寒心的。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阵灵力的波动，夜淇心绪混乱，没有防备，直直地撞了上去。

　　结界？

　　她本想绕道而行，可这道结界结实的有些诡异。这里是暮云派的后山，按理来说，所有的结界都应该是暮云派设置的。

　　可李一淳那天设的结界，她是见识过的，根本就没有这么厚实的灵力。

　　夜淇皱了皱眉头，一股阴谋的味道冲淡了她心中的迷茫，她祭出南寒剑，一剑刺了过去，银白的灵力与结界相撞，结界像蒸发的水雾一样飘散。

　　结界打开，一条蜿蜒的小路尽头，是一个同样被结界保护的山洞。

　　夜淇看着这个山洞，脑子里不由地浮现出当初苍灵派设置血阵的那个山洞。她甚至有一瞬间怀疑，难道当初清理蓄奴门派，还有漏网之鱼？

　　阴暗的情绪，在一瞬间，又一次笼罩在灵台上空。

　　那一天，苍灵派。

　　在血阵中流淌着的腥臭的血液，一下一下搁着自己手腕的冷剑，还有刺透自己身体的那无法忍受的痛感，在那一刻，爆发出来。

　　可是，这里没有血腥气，也没有异常的灵力波动。

　　那这个山洞，难道镇着什么妖兽恶灵，或者什么法宝秘笈？

　　夜淇顺着小路走过去，越走越觉得奇怪，因为那一道结界背后，没有任何灵力，若是妖兽或法宝，灵力应该强劲的很……

　　她心中疑云大起，站在山洞口的那个结界之外，犹豫再三。她要不要对奉泽说这件事？如果是法宝或秘籍还好说，自己不小心闯入了暮云派的藏宝之地，就拿上厚礼去给李一淳赔个不是，按照他那个性格，也不会死缠烂打。若是这之中真的是镇压了什么妖兽……自己一个人真的能解决吗？

　　想到这里，夜淇便不敢动作，只能用灵力向洞内继续侦察。

　　这个洞似乎很深，外面没有任何的灵力与热气，就当夜淇几乎以为里面空空如也的时候，突然在某个角落里，感到了气息。

　　是凡人的气息！

　　夜淇心中一惊，脑子里再一次冒出了蓄奴所的种种，想到了那个血阵，胃里再一次开始翻江倒海。

　　她连忙破开了结界，向着那气息的地方跑了过去。

　　阴暗潮湿的山洞深处，角落之中，蜷缩着四个人：

　　虽然穿的破破烂烂，而且面黄肌瘦，但是仍然能分辨出来，那是一个中年男人，一个中年女人，一个年轻姑娘，还有一个小男孩儿。

　　那个男人看到夜淇之后，先是向后使劲缩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其他三个人，他们三个都蜷缩成一团吓得脸色发白。男人一咬牙，突然毫无征兆地跪了下来，“砰砰”地磕着头，夜淇吓了一跳，只听见那个男人哀求道：

　　“求求你，放过我的老婆和孩子吧！你把我一个人交出去就好，我长得壮，肉多好吃！”

　　夜淇听到他的话，一下子就怔愣住了。

　　她几乎是怀疑地问那个男人：

　　“好……好吃？”

　　男人似乎被吓坏了，打着哆嗦，但是为了保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依旧大声说道：

　　“真的，他们都饿坏了，没有多少肉！”

　　夜淇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了某位吃人精怪的府邸，原本被那血阵的记忆毁到坠落地狱的心情，现在倒是平和了一些。

　　至少这证明，李一淳那个家伙，没有与那些人一样，没了心肝。

　　至少证明，仙界的下界仙山，还有救。

　　夜淇探了探周围，见没有精怪的灵力波动，于是安抚道：

　　“你别害怕，我不是精怪，我是无意间闯进来的。”

　　那个男人听到这句话，惊讶地抬头看夜淇，那三个人也怯生生地抬起头，夜淇虽然自己的心情已经很纷乱，但是明显眼前人的境遇比自己更惨，于是还是整理了自己的心绪，安慰眼前的人：

　　“你们是被什么精怪抓紧来的吗？那这个精怪似乎很是厉害了，外面的结界深厚的很。”

　　那个男人听到之后疯狂摇头：

　　“不是，我们不是被精怪抓到的，我们是被李一淳带进来的！”

　　夜淇又一次震惊了！

　　李一淳！

　　那个笑容和善的胖子？

　　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吃人啊！

　　见到夜淇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那个男人说道：

　　“我们一家人是从甫阳来的，甫阳遭了荒，我们来逃难。听说这边有个暮云派设置善堂，收留穷苦百姓，我们就到善堂去了，没想到……”

　　那个男人终于忍不住面露恨意：

　　“那个李一淳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八辈子没法转世！他名意上设置善堂，却把那些在当地没有亲属、没人认识的难民和病人迷晕，对外面就说病死了，实际上是把我们送给那些大妖吃掉！”

　　夜淇惊愕，问道：

　　“大妖？是凡间流窜的精怪，还是……妖界的大妖？”

　　那个男人摇摇头：

　　“我一个小老百姓，知道什么妖界凡界的，就是听那些修士说，要把我们都送到大妖那里换什么……灵石，来增加法力的！”

　　短暂的惊讶过去，夜淇真的是出离的愤怒了！

　　普通的精怪没有化成人形，也没有修炼出灵石，根本没法与李一淳进行这样的交易，而只有妖界那些心怀不轨且无视六界法则的大妖，才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这就不仅仅是李一淳很不狠心的问题了，

　　这可是与妖界勾结，残杀自己的同胞啊！

　　她以为，李一淳与何孤剑那一帮人不一样……

　　他那么客气、那么和善，甚至有些卑躬屈膝，与他在一起，夜淇甚至能感觉到舒心和自在的。

　　可是……

　　这个男人的一番话，让夜淇原本燃起一丝的希望，噗地灭了。

　　她有些颤抖地问道：

　　“你……你确定吗？李一淳……他怎么会？”

　　那个男人眼睛泛红，拼命地点头：

　　“我怎么敢说假话，本来昨天我们被迷晕带过来的时候，这里还有三个人，是一家三口，今天早上就被带走了！”

　　夜淇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四个人，那个男人似乎是觉察出夜淇的悲愤，连忙哀求夜淇：

　　“姑娘，我知道你是好人，你能不能救我们出去！只要你能救我们出去，我下半辈子当牛做马报答姑娘的恩情！”

　　夜淇看着那个男人的承诺，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王三当年的誓言。

　　那天，王三对她说：“姑娘，等我王三攒够了钱，就给你盖一个那个……生祠，天天供奉你！”

　　眼前的人，也对她如此的感激。

　　但若之后，他发现伤害她能得到更多，这个男人，会不会在背后捅刀呢？

　　心中那个声音果然适时的出现了，她冷笑道：

　　“这些人都是一样的，忘恩负义，不会记得你的好，别管闲事了！”

　　别管闲事了……

　　夜淇深深呼了一口气，良久，才说道：

　　“我救你们。”

　　她是拼尽全力才按捺主心中转头就走的欲望，声音沙哑地说道：

　　“但是不是现在，我需要你们的配合。”

　　夜晚，似乎是三更天，冷风裹挟着雨后的湿气进入山洞，那四个被束缚的难民哆嗦着躲在角落里，因为寒冷，也因为害怕。

　　山洞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那四个人听到这个声音，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身子不自觉向后缩去。

　　走进来的，是十几个人，都穿着暮云派青绿色的修士服，领头的，就是李一淳。

　　还没有走到那四个难民之前，李一淳与手下的讨论声就已经传了过来：

　　“妖界那边你一定要盯紧了，千万不要被人发现。”

　　对方回答：

　　“掌门放心，万无一失。”

　　李一淳的声音夹杂了无奈：

　　“若不是中天仙界在下界的支持不足，我又何必向那些妖物乞讨，只希望我们暮云派日后能昌盛起来，到了循纲掌管门派的时候，能够摆脱那些妖物的束缚。”

　　他的手下劝慰道：

　　“掌门定会心想事成，中天界不是已经派了小齐仙君下界相助了吗？”

　　李一淳叹气：

　　“虽然中天的大事向来不对下界透露，但我也听说了些风声，说是东方镇将换人了。”

　　手下回答：

　　“是，据说，是一位公主，叫做上溟殿下。”

　　李一淳感叹道：

　　“这都是那些大人物的事情了，轮不到我们议论，我们只要保住自己就好。”

　　说道这里，一队人已经到了那四个难民面前，那个男人连忙护住自己的妻子儿女，李一淳见状，先是微微摇头，然后对着他们做了个揖：

　　“抱歉，在下会在暮云派祠堂密室中，为各位立上牌位，享受我们暮云香火，感谢四位对暮云派的牺牲。”

　　话音刚落，那山洞阴暗的拐角处，突然传来一声冰冷的质问声：

　　“那李掌门你自己怎么不去牺牲！”

　　李一淳惊讶转头，眼前，是那个白衣的女子。但似乎，今日的夜淇与往日大有不同。

　　准确来说，她现在的神情，好像当初在后山中清除梦魇兽时的杀意纵横。

　　李一淳手中下意识祭出了自己的佩剑，剑体灵光淳厚，剑面上镶嵌着耀眼的灵石，青绿色的灵力如同翡翠光泽，剑面上两个飞舞的字：

　　“碧灵”。

　　夜淇见过无数的灵器，一眼就看出来，这把佩剑，即使是放在神界武神的兵器中，也是佼佼者。

　　她看着那佩剑上镶嵌的灵石，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哭，还是应该笑，只能苦笑着问道：

　　“这一把剑，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灵石……也不知道费了多少条无辜的人命。”

　　李一淳的眼神闪了闪，沉声说道：

　　“小齐仙君……您……”

　　他说道一半，突然不知道如何讲下去。夜淇冷笑：

　　“不知道怎么狡辩了？你从前在我面前不是挺能说的吗。”

　　李一淳也是无奈地笑道：

　　“仙君你居于中天，怎么知道我们下界仙山的苦楚。中天仙界的仙人们为了显示自己高高在上、与众不同，不肯向我们下界随意透露消息，而且不出大事，从来不予我们支持……我们虽说是修仙门派，但是与那些普通凡人的地位有什么区别！”

　　他说到这里有些激动，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

　　“我们暮云派经常受到妖界一些大妖的打压和欺诈，我前几年向中天说过这件事情，但是却被压下来。”

　　“那时候我还愤怒，下界仙山被妖界欺负，是关乎仙界颜面的大事，凭什么把我的折子压下来！”

　　“可后来我才知道，我们的尊后娘娘，是妖界的公主啊……”

　　夜淇听后，简直要被气笑了：

　　“那你就残害自己的同胞，来与妖界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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