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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火灵洞天


雷击过后,里火山再度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等身在百丈之外的两兄弟再次睁开眼时,所有人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好那只幼年祸斗在远处不停地嚎叫,提醒着兄弟二人,这不是幻梦。

二人朝着落雷之处走去,空中弥漫的硫磺味不断传来,仔细搜索之后,除了焚四被劈碎的焦骨和一旁的砍刀,便再无他物。

这一切来无影去无踪,让陆神闻觉得不可思议,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大哥,真的是山神大人救了我们吗?”

“应该不是……但也有可能是。那个红衣人能凭空站立,又能使火术将我们推开,猜他是本处山神倒也有几分依据。不过我更崇拜的是那白衣剑仙!他又能御剑又能使雷,简直不要太帅。他日若能遇见,可一定要抱紧他的大腿,不能再放跑了!”

秦鸿曦也在思索这个问题,思索半天他都没能得出结论,不过有一点他倒是极为确定——御剑飞行真是帅爆了。

兄弟二人仔细打扫了一番战场,共缴获大烟袋一根、大砍刀一柄以及断裂的竹笛两截。

成年祸斗已不知去向,只剩一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幼年祸斗不断哀嚎,它战战栗栗地畏缩在火道洞口,紧挨着火源,仿佛在等待一位好心肠的爱狗人士将它带走回家。

战斗结束,继续留在洞外显然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早些回到洞内和老东西汇报下战况,以免祸斗一族终日惶惶不安。

就这样,两位爱狗人士一前一后逗弄着小祸斗,一齐朝着火道深处走去。

里火山顶,云层之上。

一红衣男子道:“你堂堂修仙之人,怎么也学得和野兽一般,开始玩弄猎物了?”

青衣男子道:“此话怎讲?”

红衣道:“那两只老魔为祸人间,罪不容诛,早该被雷电殛灭。一雷殛了就行,何必又多打两道,白白浪费精神?”

青衣男子不敢苟同,他笑道:“诶,此言差矣。第一道雷是救命雷,若是不发此雷,那两小子的命可就没了,怎么能说是浪费呢?”

红衣不服道:“那你索性劈准点,直接把那魅魔劈了不行?”

青衣摇头道:“那怎么行?直接劈了,他俩还怎么历练?且那魅魔命不该绝,还不到杀他的时候。”

红衣又道:“那第二雷又怎么说?”

青衣男子义正词严道:“你听到的,他在下方吹牛,扬言有山神助他。当兄长的与自己兄弟多年未见,打个响雷帮他撑撑场面绷绷面子,难道也有什么不对吗?”

红衣汗颜道:“你撑场面就撑场面,下方老树少说也活了五六百年,你怎么无缘无故把它也劈了?”

青衣男子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下方的焦炭,嗔怒道:“哼!它可一点都不无辜。此树成精后常与山中妖邪狼狈为奸,经常引诱、蛊惑路过的行人来此上吊,十多年间已害了七八个路人。正是此间山神与我诉说,请我施以雷法将其轰灭,以警告山间妖邪鬼怪!”

红衣四下张望道:“山神在哪呢,我怎么不见?”

青衣男子向下一指道:“看,翻滚着岩浆的火山口上方,那有一个洞穴,正是本处山神府邸。他正等着我们去喝茶呢!”

“那还等什么,走!”

说完,二人穿云而下,直直落到山巅洞穴。

“芝麻开门!”

老东西这次长了教训,他身处洞门十步之外,终于没有再被莫名偷袭。

看着二人一祸斗相继进洞,一定是得胜归来,老东西抬起怀中忘仙酒一饮而尽,两行热泪也止不住地向外流淌。

短短半个时辰,老东西度日如年。

起初他大口喝酒,试图以此缓解自己的忧虑。直到酒壶见底,二人还是没有回来,他望眼欲穿,将酒壶牢牢抱在了怀中,不敢再进一滴。

因为他怕酒喝完了,兄弟俩也就回不来了。

看着俩兄弟灰头土脸和陆神闻胸前尚未干涸的血渍,老东西就知道他们一定经历了异常残酷的战斗。

老东西并不矫情,他揉了揉通红的双眼,高兴地喊道:“走走走,你们得胜归来,还带回了我孙儿,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你这忘仙酒也太烈了,辣得老夫眼睛疼,快跟上,我带你们去洞内喝点不一样的!”

老东西说完就变回兽形扑在地上,它驮起自己数日未见的孙儿在前头领路,一边走一边挥洒着热泪。

不过变回兽形态后,他的热泪也变成了火焰星子,兄弟二人就这样一路头顶火花跟了进去。

再次来到两棵孤零零的火灵树下,秦鸿曦突然想起答应王老五的千斤火灵枝还没有着落,他忍不住问了一句:“老东西,里面火灵树还多吗?”

老东西头也不回,随口答道:“不怎么多,也就几千棵吧,勉勉强强够吃了。”

秦鸿曦听后又惊又喜,喜的是自己和王老五的交易得以顺利完成,惊的是祸斗族居然吃火灵树为生?

这一刻,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你们食树为生,简直就是自然界的害虫,难怪人类会捕杀你们。”

“你放……放言高论呢?我们吃的是火灵果,不是树。”老东西本想骂他放屁,突然想到他是救命恩人,于是便改了口。

秦鸿曦道:“那你倒是说说,人类为什么那么恨你们?按理说盗食灶火也不算多大的事,关键是你们频频弄出火灾后四处逃窜,为什么就不停下来把灾火吃了呢?”

老东西不以为然道:“你既知道是灾火,那又何必再来问我?厨灶之火乃是一股生气,吃了通经活血、延年益寿,实乃人界不可多得的上上之品。反之,灾火充满了毁灭之力,乃是一道死气,若非万不得已,谁愿吃它?而且,医不自医,谁又愿意吃自己拉的屎呢?”

即使在前领路,老东西依然能感到背后传来了两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他转身骂道:“两个臭小子,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们只是长的像狗,又不是真的狗。往前数一万年,我的先祖们可是被当做神兽崇拜的,都给老夫放尊重些!”

越往前走,道路越宽。

大约走了两三里后,前方视线豁然开朗,只觉得时间越走越倒退,仿佛从黑夜走回了傍晚,从地面走上了云层,映入眼帘的仿佛不是一株株闪烁红光的火灵树,而是一片片被烧红了的艳丽晚霞。

兄弟二人边走边看,沉醉不已,却又各怀鬼胎。

看在秦鸿曦的眼里,这没有红树林,只有一片金色的海洋,树上结的也不是果子,而是一个个闪闪发光的大金元宝。

陆神闻则又简单许多,他只好奇这些红彤彤的火灵果尝起来是个什么滋味,能不能带上一些回去,给爹娘和爷爷奶奶都尝尝鲜?

老东西仿佛感受到了他们的心思,慷慨大方道:“这里有百亩果林,前边还有各种洞穴宝藏,有什么喜欢的就尽管拿,反正都不是我们的。”

秦鸿曦高兴道:“看不出来,老东西你还挺大方的。不过,这句‘不是你们的’是什么意思?”

老东西认为解释起来过于麻烦,于是催促道:“这一时半会儿的说不清,老不死的还在等我音讯呢。跟紧我,我要加速了,到了里边你们就明白了。”

穿过百亩树林,前方道路逐渐变窄,光线也相对暗淡,除了一条蜿蜒的小溪全程陪伴,沿途景致都在不断变换。

又经过几个溶洞、岩石洞和水晶洞之后,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火灵洞中心——离火殿。

此殿金顶铜门,古色古香;红墙黄瓦,金碧辉煌。殿前有红玉朱雀镇守,殿后被翡翠冰潭环绕。堂上有长明宝珠煜煜生辉,厅内有玉石桌椅一应俱全。

“我是谁?我在哪?”

此情此景看得兄弟二人瞠目结舌,若不是他们亲眼所见,谁也无法想象狭窄幽暗的洞穴深处竟然自成天地,一路走来竟然有森林、有溪流、有矿洞,还有这么一座富丽堂皇的威严古殿。

此时兄弟二人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里不属于祸斗。

原来大殿内外的各处墙壁之上都存有不少壁画,分别记述着洞内上万年来发生的种种事情。祸斗族几千年前才被收留至此,当然算不得此处真正的主人。

不过,也只有真正到达此处,才能领会到“火灵洞天”四个字的真实含义。

兄弟二人正在四处打量,大厅之中突然多出了许多祸斗。

正是人有人言,兽有兽语。也不知那老东西说了些什么,殿里殿外的祸斗便蜂拥而至,大大小小总共数百来只,全都汇聚一处。

最后只听得他嗷呜一声,数百双血红的“狼眼”便牢牢锁定了秦陆兄弟二人。

秦鸿曦大惊道:“这是要干嘛,怎么一副恩将仇报的样子?”

陆神闻道:“我也不知道。隐隐约约感觉到老东西说话,好像是叫大家用最高格的礼仪欢迎我们。”

二人正不知所措,狼群中突然窜出一只幼年祸斗,它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向前奔跑,一跃就纵入了秦鸿曦怀里。

之后所有祸斗一齐出动,顷刻间就将两兄弟淹没在热情的舌海。

热烈的欢迎仪式过后,一个刚健雄厚的声音响起:“好了孩儿们。这两位不但是咱们祸斗族的救命恩人,更是当今九离圣女的亲兄弟。能变人形的都变出来,赶快去准备些好酒好菜,咱们今天可要好好庆祝一番!”

话音一落,数百来只祸斗中竟有一半变了人形,多数都是青年男女模样。

众人四下散开,各自去为宴会准备,只剩得说话之人笑呵呵地朝着兄弟俩走来。

此人身高两丈,虎背熊腰,脸上挂满了横肉。他赤裸上身,一头暗红色的乱发直坠腰间,与胸前密密麻麻的杂乱胸毛形成了莫名呼应。若不是他套着半截短裤、踩着一双板凳大小的夹脚木屐,秦鸿曦甚至以为他没有变成人形,而是以祸斗兽身直接立了起来。

面对这身造型,两兄弟看了直呼内行,急忙抱拳作揖道:“阁下身形伟岸,气质非凡,此等狂野装扮更是惊为天人,令我兄弟二人叹为观止!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壮汉看上去威武凶狠、狂浪不羁,却禁不住兄弟二人美言相赞,他有些不好意思又自信地说道:“在下不才,正是人送外号‘沙滩小王子’的祸斗族首领——老不死是也!”

“原来阁下就是老而不死的祸斗首领,真是久仰久仰!”

“原来二位就是下山除魔的神勇少侠,真是失敬失敬!”

寒暄已毕,老东西学着人样沏了一壶好茶,招呼道:“差不多得了,快来给我们说说,刚才在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人相见恨晚,听到老东西叫唤才顿觉口渴,于是停止了互相吹捧,大手牵着小手齐齐朝着茶桌走去。

一盏茶过后,兄弟二人将事件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明白,两只老祸斗在一旁听得紧张刺激,一会儿热血澎湃连声叫好,一会儿又悲痛欲绝黯然落泪。

说到结尾处,秦鸿曦叹气道:“哎,唯独可惜了那只成年祸斗,不知他何时跑了去。要是能把它带回来就好了。”

老不死抹了抹泪,自我安慰道:“嗨!儿孙自有儿孙福,老七这孩子一向聪明勇猛,如今脱离了那魔笛控制,他肯定会保护好自己,没准啥时候就自己回来了。”

秦鸿曦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芥子袋中取出了三样物件,一一介绍道:“这三样分别是杨老邪的大烟袋、焚四的大砍刀以及那吹笛女的魔笛。我想着把它们带回来,一是做个纪念品,二是把那害人的魔笛当众销毁了,也算是一种慰藉!”

老不死接过这三件战利品,轻轻地拿在手里揣摩。摸过后他轻蔑一笑,道:“哼,果然是些邪物。这三样东西全都沾有魔气,若被修为较低之辈长期接触,恐怕又要滋长心中魔念。”

说完,他把这些交给老东西,嘱咐道:“把它们都拿到朱雀供台上摆一摆,放个三天七天的魔气自然会消除。到时候把大烟袋留给我,用它配我这身行头肯定很有韵味,搞不好就是‘沙滩地主风’了。至于那把砍刀嘛,谁爱要谁要。不过七天之内,所有人都不能去碰!等会儿你记得给大家都说一声。”

秦鸿曦有些疑惑道:“烟袋和砍刀我还能理解,留着也算有点用处。但这两截竹笛可是正儿八经的魔物,我专门带它回来是为了当众销毁的,我觉得只有这样才好让大家安心,你怎么还要留它?”

老不死道:“诶,这你就不懂了。这魔笛固然可恨,可是到底还得怪那吹笛之人。这笛子原本是南海紫竹林里的一根神竹,一段被做成了萧,成了一位大仙的法宝。另一段就被做成了这竹笛,可惜流转多年被魔人所用,沾满了魔气。”

“不过,这到底是件神物,怎好轻易将它毁去。如今把它放在朱雀神像面前,最多七天就能祛除它的魔性,没准以后谁还能用它造福天下苍生,再修出个神仙来呢?”

聊着聊着,就聊出了说法的契机,老不死又接着补上了一句:“其实不光这竹子,大概天地间所有事物也都是如此。所谓善恶往往只在一念之间,不过是一时的表相,岂能因为一时一事就统统一棒子打死?天有好生之德,修行人效法天地,自然是要存一些仁心的。”

“亦如庄子所言,‘物无非彼,物无非是。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

秦鸿曦瞪了他一眼,不耐烦道:“说人话!”

老不死在洞中几千年,饱读诗文,说着说着便进入了状态,开始摇头晃脑起来,他解释道:“天地之间,没有什么一定是错的,也没什么一定是对的。很多时候看似正确,实则错误,看似错误,反而又对了。对错是相对的,错来源于对,对也因为有错的存在才存在。因此,所谓对错,不过是一时之说罢了。”

秦鸿曦听得脑袋发昏,比从十丈高空坠落还要昏沉一些,他的锭子是捏了又捏,最后一拳压在玉石桌上,依然不满道:“再简单些!”

“世事无绝对。”  

老不死说完,意犹未尽,不但继续摇头晃脑,且还对秦陆二兄弟发出了致命的提问:“是,源自是非;非,也源自是非。是非本是一体,怎知孰是孰非呢?天地之间,真的有是非之别吗?天地之间,真的没有是非之别吗?”

……

秦鸿曦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喋喋不休和哲学三连,他对着一旁沏茶的老东西咆哮道:“快别泡茶了,让大师嘴巴消停一会儿。还有,酒宴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再不来的话,我不被饿死也要被烦死了。”

他又双手合十对着上天控诉道:“老天啊,如果我有罪,请让外面的贼人歹人伤害我,而不是派这个念经师傅来折磨我!明明是办了一桩好事,为什么我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可能上天听到了他的诉求,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他话音一落,众多人形祸斗便纷纷端着各式酒菜来到了堂前。

见大哥还在喃喃自语,沉浸在哲学的海洋中无法自拔,老东西只能越俎代庖,高声宣布道:“为了庆祝我祸斗族重获安宁,为了庆祝二位少侠凯旋归来。在此,我郑重地宣布,火灵洞天离火盛宴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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