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第171章
后来几天，我按照计划，突然表现出一种对真相再无兴趣的态度，我每天不是画画就是打游戏，连蓝锗都觉得奇怪，他问我：“你为了许瑶，难道真做到这一步？我和蓝瑶多次警告过不要再深究，你可从来没听过。”他说到这，口气倒是吃味。
“我悟道了。”我说：“索然无味，突然看开，所以——就这样吧。”
我打个哈欠，表情也是疲乏的样子，不仅表现得仿佛真的忽然看破红尘，还对蓝锗说：“我劝你也趁早放开手，你也好，蓝瑶也好，索性大家聋子放炮仗——都散了罢。[1]”
“什么？”蓝锗没听懂。
“我的意思是，你和蓝瑶也各自收手，都散了，干净。”
蓝锗蹙起眉，他听不懂红楼梦的笑话，但总能看得到我的表情。我的样子太古怪，令他终于露出认真神色。
我正要走，他忽然站起来，按住我的肩膀，逼迫我停下脚步，然后问：“……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又想起了过去的事？我——”他顿了顿，自己陷入一种奇怪的矛盾一般，话说到一半停下。
我没有追问他的欲言又止，我只是不咸不淡地说：“别担心，我只是大姨夫来了，心情不好，每个月都有这么几天。”
说罢拍开他的手，施施然走了。
我对蓝锗没有好脸色，也是自然的。随着记忆恢复得越多，我越觉得，我这两个哥哥，对我简直毫无感情。
一个任由我作为代餐去替他受难，却还反问我是不是想从他那里讨要同情，另一个，十有**知道我经历着什么，但是他视而不见、闭口不提。
蓝瑶不在乎我，蓝锗也不在乎我。
我能活到现在，唯一受到庇护的日子，居然是一个外面的人给的，居然是向宇给的。
真讽刺。
自然，我的情绪不可能因为某一夜向宇读了两句诗就彻底阴转晴，倒不如说，这些天，我心中那股暗暗滋生的怨念，正在越来越易燃易爆。
为什么没有人救我。
为什么没有人同情我。
为什么你们都不在乎我。
我想问蓝瑶，我想问蓝锗，但我也知道，问他们也没用。我从他们嘴巴里，听不到温暖的回答。
这个家庭里，至始至终，一点温情都没有，血脉至亲之间的感情？没有过。
而我最想问的是姑姑。
——你做这么疯狂的事，想干嘛？
你在我心中曾经是那个温柔、飒爽、博学、果断、聪慧的女人。
可是记忆的碎片里，你又是另一个残酷、毒辣、专横、甜言蜜语、毒皇后般的蓝羽。
以两副面孔示人的你，究竟在想什么？
……可是现在，就算烧纸钱去问，也不会有人回应我了吧。
我让向宇把他收集到的，曾经作为重要线索的那个画家的全部作品一口气公开放出来拍卖。我原本料想这种冷门画作，估计买者寥寥，然而没想到有人的鼻子很灵，画刚挂上去，立刻被人以一口价带走。
买的人是陈玉。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蓝锗，蓝锗说：“你信不信，过两天这些东西就会出现在我家门口。”
“……好恶心的关系。”我第一次直言不讳地评价道：“你们两个人真恶心。”
我以前不会说这么伤人的话，但是我现在的状态，属于一条又酸又涩的小茄子，还被霜降打蔫儿了，心里相当不平衡，和谁说话都带刺，尤其是对着蓝锗。
不过蓝锗并没有被我的话伤到（可见我以前口下留情完全是自作多情，以为自己呵护了别人娇弱的内心），他反而笑着说：“不错，超级恶心。”
再一次，我确定这家伙不是正常人。
我在他漫不经心的嬉笑里抖了两抖，感到空气忽然变冷。
“他就是这种扭曲的人。一边想毁掉我，一边想讨好我。”蓝锗说：“屡教不改。”
“可是你一直在利用他，你总是给他希望，让他以为你会喜欢他。”我说：“他把我绑架的那一次，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希望他把我抓住，你发怒的理由仅仅是他脱离你的控制，违背你的命令想私自弄死我。如果不是他想杀我，你会乐得促成这桩绑架。你就是这么个人，你也是屡教不改。”
“越来越聪明的你，真令人怀念。”蓝锗说：“你现在的样子，有点像过去，你还能在象棋上下赢我的时候。那时的你——”
“我早就被药傻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况且我现在也不爱下棋，我只喜欢玩动物之森和超级玛丽。”我不耐烦地打断他：“我虽然不该多管你们的事，但陈玉也被人药傻了，既然都是受害者，我难免感同身受，所以哪怕多管闲事我还是想说，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就该救他，那种药如果长期使用，受害人只会越来越傻，而且脑子会出问题。”
脑部神经可能会出现不可逆的损坏——这是向宇那边的研究者后来告诉我的。
而我为什么还没被药成个傻子，他们只是说，由于这种药并不像传统毒物（比如铊中毒、氰化物中毒）为人所熟知，有可能是私自开发的新药，许多药理表现并不明确，所以，我可能是幸运的漏网之鱼。简言之，也许喂给我的药在当时来看成分还不稳定，存在部分失效的可能。
但从陈玉的反应来看，他大概没有那么幸运，他的脑子一定已经受损了，否则再怎么不理智，也不应该随随便便被蓝姚给策反。
他有多爱蓝锗，谁都看得出来。
“你管他干嘛，他只要有机会，就会想杀了你。”蓝锗说：“为了你，我也该让他死。”
“不要拿我做借口！”我忽然怒了：“你就光明正大承认你谁也不敢喜欢，情愿践踏别人的感情吧！没有谁是该死的，你们这群人，总是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回事！”说罢，我愤怒地把门一甩，走了。
晚上蓝锗让人捎了口信下来，他说不是故意要让我生气。
这种服软的态度，就是他一贯的手段，在把人惹毛后，总是适时地，发给对方一颗糖，可能偶尔还卖惨。
陈玉一定特别吃这一套，才会被他钓得死死的。
我为陈玉感到悲哀，然后转头对家政阿姨说：“今天的晚餐，多放些辣椒吧。”
蓝锗不喜欢吃辣。
我知道。
阿姨点点头，开始选菜品，我又加一句：“单独做个红烧狮子头和芋头小排骨，加个汤，不放辣椒。”
向宇也不喜欢吃辣。
所以，我只是决定要区别对待一次，公报私仇。
其实细想起来，从蓝锗的角度来说，陈玉不该死吗？蓝锗多年经营的地盘现在被陈家反咬一口吞掉大半，他全部的亲信如今都在上演铁窗泪，而他本人落魄到需要寄人篱下，受到这个他不曾在意，曾经只是工具人本色演出的蓝姚的照顾。
一定感觉很窝囊吧。
于公于私，他要杀陈玉都是合理的。
但是……不要狡猾地打着我的旗号！
我从来没有过希望谁死，蓝锗的话术，更像是在侮辱我。
为了我而杀人吗？
我从来不奢求这样的追捧和重视。
明明他也好，蓝瑶也好，我只是希望他们把我当做亲人。
仅此而已。
……
我这些天情绪不好，向宇对我退避三舍，我说什么他都无条件答应。晚餐我说：“就三个菜。”
向宇洗了手，挽着袖子，直直地在餐桌前坐下，点头说：“嗯，很好。够了。”
我被他这配合的样子气笑，说：“不过里头放了好多辣椒。”
向宇露出窒息的表情，但仍然艰难地说：“不错。”
“吃吃看？”我啪地把盛满饭的碗放在他面前。向宇看看我，几乎是慎重而细致的，像拆弹专家在处理一枚炸弹那样处理我，他谨慎地发问：“可否帮我倒杯冰水。”
他明显感觉到我一肚子邪火在往他头上撒。
但是我让他吃，他又不能不吃。
于是卑微求水。
谁能想到向宇居然能露出耙耳朵一样的一面，放到外头说出去谁能相信——？我大步走到冰箱那，哐哐敲了几个冰格，把混着冰块的白开水拿回来，摆在他面前。
向宇壮士断腕地喝了一大口，然后伸筷子——半晌皱眉看我。
“不辣。”他说。
“嗨，骗你的。”我叹口气，自己舀了半碗汤，喝起来。
向宇却放下筷子，他说：“你要是不开心，冲我来。”
“我刚刚已经冲你来了。”我说。
向宇露出就这的表情。
他预感中，这段时间一直隐忍的我，情绪一定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爆发是迟早的事。
然而，他大概没想到，我的爆发就是这种水平。
这就？
他脸上大大地写着这两个字。
“我是不是没出息啊，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还像个软包一样，连火都发不出来。”我郁闷地说。
“这正是难能可贵之处，你有别人所没有的温柔。”向宇说：“你就是……”
他顿了顿。
隔着桌子倾过身体擦掉我的眼泪。
“Theworldhaskissedmysoulwithitspain,askingforitsreturninsongs
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2]
他轻声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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