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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年旧事(一)


  次日辰时,日出东方,天际慢慢泛起了白肚,那清秀的翩翩少女便携着嬷嬷乘上了朴实无华的马车,往着异国的路渐行渐远,孤傲如她,不与任何人送别,她也明白无人会和她送别。

  质子?议和?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无爹疼,无娘爱的可怜虫罢了,虽一同为孤独宗族之子弟,虽说是一母所出,亦为同父,可奈何,却仍有这两者不同的命运。

  马车碾过地上的石子,振起了颠簸,子熙仰头重重地叹了口气,缓缓地闭起了双目,回想起那幼时的时光。眼角莫名溢出泪来,顺着脸颊的轮廓滑落在唇瓣,有些苦涩。

  从记事起,她便懂得,父亲幼时便遇见了母亲温枫,那时,那不经世事的少年便对她倾心相付。

  长大后,平生节俭的父亲便以百里长街浩荡,以最华丽的婚礼迎娶了当时还是无名小卒的温枫。

  那年,皇帝疯了,以死相挟皇祖母,非母亲一人不可。

  那年,父亲不顾宗族之反对,又压着群臣那“温氏身份卑鄙,不可母天下”的奏疏,一纸昭告天下,立母亲温枫为后,并以帝之名立誓,终身不再有第二个皇后。

  而接着,父亲对母亲的爱极为猖狂,帝王的选秀是为了平衡朝局,但却为了母亲虚设六宫,弱水三千,也只取一瓢罢了。

  奈何,这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给了母亲莫大的殊荣,和数不清的麻烦。

  太宗唯有父亲一子,父亲自小便承着父母亲的厚望,祖母心中的皇后之选,乃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之嫡女叶澜,而非无名之辈的母亲温枫。

  新帝登基的第一年,皇后温枫降下一女,取名为熙,故为今日的嫡长公主殿下孤独子熙。

  奈何,待那孩子还未满三岁时,正是会牙牙学语喊娘的年纪,便在祖母施压下,过继于皇贵妃叶澜。

  那场交易为的是,抚大将军府的怨气,而忠于朝廷。

  后来,那牙牙学语,只会唤几声娘的独孤子熙便离开了自己的亲娘。

  那时,小小的她抱着温枫的身子,母亲独有的香气萦绕在她的鼻尖,子熙如乖顺的小猫般蹭着那愁眉不展的温枫,笑嘻嘻地喊着:“娘...娘...玩...玩。”

  那时的温枫不言,但小小的子熙不知,这一别,别的是身上流淌着的血缘,别的是那往后的母女之情。

  宫闱风云,看似平静如水般,实则却是暗流涌动,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皇贵妃叶澜虽不得皇帝的芳心和宠爱,但却深得皇祖母厚爱,为此,娘家持宠而娇。大将军府认为皇后妖魅,迷惑皇上,红颜祸水,扰乱朝堂,故以“清君侧”之名,栽赃嫁祸,设计陷害温枫。

  那日,朝局鼎沸,皇后被软禁在中宫,最后以温府次子温钰自尽谢罪而罢休。

  那日,温枫偷偷地在深夜披着缟素,在无人的空地痛哭流涕,她望着自家二哥的灵位满是愤恨,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含泪咬牙切齿道,“我温枫若活的一日,便永不忘二哥的血仇。”

  那日,悲切万分的温枫行过繁花盛开的御花园,她看见了一个玩得尽兴的稚童,那是她心心念念的孩子,她又瞥见了身着华丽的叶澜,她心头一痛,她十月怀胎的孩子居然对着她的仇敌笑。

  于是,温枫紧紧握着袖中的双拳,便默默地转身离开。

  再见那孩子时,已经过了数月,那孩子长得很是漂亮,有着如剥壳的鸡蛋般粉嫩的肌肤,一双如黑曜石般发亮的眼神,在着上一身粉色的衣裳,如同上天派入凡间的小仙女,子熙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父皇安,母后安。”在行过有模有样的宫礼之后,小小的子熙便按捺不住心底的欣喜,便张开双手,抱住了眼前的人。

  子熙仰头,面上堆积的笑意渐渐地消散,她只见眼前的母亲面容淡淡,甚至还有着厌恶,久之,头顶传来冷漠的声音:“放开!”

  子熙错愕,但双手抱得更是紧了,温枫垂首,将怀中的小人推开,冷道:“本宫不是你娘,认贼做母的东西,你莫碰本宫,本宫嫌脏。”

  只是一时的气话,没想到那孩子当真了,而皇帝也当真了。

  此后,温枫便再也没见过独孤子熙。

  那时的大将军手握重兵,那时的惠帝羽翼未丰,每每望着温枫以泪洗面的模样,他万分痛心。

  亦从那日起,他便日日抚着温枫的手安慰着怀中的人,立志要除了叶家,他视叶家为眼中钉,肉中刺,往后的日子里,他再也没有善待那过继于叶澜的孩子。

  认贼为母,呵,哪怕在怎么高尚的血统,也终因和叶澜相处久后变得恶心,留下那独孤子熙一命,不过是看在,她是温枫十月怀胎。

  朝堂,后宫,民间,处处的压力都使那个仁慈的惠帝如被巨石压顶般,整日透不过气来,而辱骂责打子熙,便是那个男人唯一的宣泄。

  每每宫道相见时,惠帝独孤睿泽便会狠狠地羞辱独孤子熙一番,说她白眼狼,下贱,道她品格不端,恶心,甚至有时,还会有鞭打。

  在深宫苟且的她,因不得皇帝宠爱,那无辜的稚童在最天真的年纪看透了这肮脏的人性,感受了世态炎凉。也亲身经历了所谓无情为帝家。

  在后来,皇后温枫诞下的一子,名为子稷,他的出生,天地共知,惠帝昭告天下,也大赦天下,大张旗鼓地为子稷庆生。

  又两年,皇室又得一女,父母愿其一生无忧,欢乐,承欢父母膝下。取名子欢。

  那两位同胞弟妹的出世,普天之下皆是对皇室的祝愿,无人不幸福快乐,但对于子熙而言,她再也无机会,去拥抱父母亲的爱。

  幼时的子熙便是聪慧,仅读一遍的诗书便能不忘,她也认真,对于夫子的教导,她都一一听从。

  祖母也会抱着那个孩子说着笑话,很多时候,年迈的皇太后已经不在插手后宫之事,更多的只是欣慰地望着那小小的身影,在她身上,有着祖母文可兴国,武可安邦的寄愿。

  子熙也很听话,她从不喜出房门,两耳也不曾闻窗外事,她避开了外界所有的狂喜,只是醉心埋于书屋,寒窗苦读。

  那年,皇祖母殁,驾鹤西去时,祖母屏退了屋内的人,她无力地握着子熙的手放在胸前,道:“子熙,我走后,你该怎么办?”

  子熙伏着祖母的身子,她清晰地听到祖母心跳愈渐加快的声音,随后便渐渐地归于平静。

  “祖母,阿奶...祖母...”子熙呼唤着,但却没有回应,久之,只有太监尖锐的声音划破死寂的天际:“皇太后薨了!”

  那日,子熙最大也是唯一的靠山崩塌了,祖母故去后,叶澜也渐渐显出了狼子野心,她对子熙再无以礼相待,相处之时,仅仅只有打骂二字。

  在皇帝的卧薪尝胆之后,亦逐渐除掉将军府,那晚,皇贵妃叶澜立在月色下,月光将她的影子拉的好长,子熙执着一盏微弱的烛灯,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叶澜的冰凉的身子上,子熙道:“夜深了,娘娘回去罢,天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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