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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湛秋


封路闭户这么久,柴米油盐酱醋茶早已告罄,盼望着,盼望着,“卖菜啦,柿子苦苣……”

        大家围上来,没有了以往的挑挑拣拣,人们争先恐后,挑好菜,迅速散开。“土豆便宜啦,黄瓤土豆,不面不要钱。”村里的人们像从地里钻出来似的,各扛一袋,不讨价还价。近日孤寂的小村传来了各种叫卖声,大车小车偶尔拉着长声招摇而过,拄杖蹒跚而过的老翁,嘎嘎叫的灰鹅,天边悠然的云彩……无不是一道风景,久宅的人们重见天日,恍然大梦初醒,重回世间。

        在这个巴掌大的小村,历经十几年的沧桑,除却老弱病残,难见青壮年。无人光顾的屋舍早已不堪风雨,断壁残垣。只余二十一户人家,不能在外谋生,只好留守,糊口?养老?带弱小?刀耕火种,炊烟袅袅,不似桃源,静待叶落,西风悲吹。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忽然感觉,雪莱何其荒谬,他不知有些人苦苦熬过这个冬天,却没有待到春暖花开,小山村里三日内走了两人,在雪飞风啸的夜晚,老吕头走了,睁着眼混沌迷茫,不见五个儿女,不见成群的儿孙。村里的几个老头子,老太太送了他最后一程。听说他的儿孙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材,将他葬在村东头的黄土坡上。几日后,老吕头的老屋挂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村里又多了一处枯落冢屋。

        人们唏嘘人活一世,不如草活一秋,人多希望奢求,杂草无欲无望,草能潇潇洒洒,人却多牵绊。不过两日,湛秋溘然长逝,村人愕然,怎么会?他可一直健健康康,无病无灾呀!

        “突发心脏病”

        “先找村里丁大夫,然后送县医院,又让送市医院。听说到市里,一瓶滴没点完,人就死了。”

        “唉,以后到哪里去买零货呀!”

        湛秋是这个村里年龄最小的,今年五十九岁,是个瘸子,一辈子没成家,从弟弟那里过继了一个女儿在自己名下,开着村里唯一的一家小卖店。

        湛秋姓高,他是这家的大哥,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他五岁那年,父母迫于生计到东北投亲。爷爷用小姑姑的婚姻为一家子落了户,换了两间草屋,一家子人安顿下来,湛秋也吃到了许久以来的第一顿饱饭。

        湛秋生得眉清目秀,弯弯的眉毛,眼角稍微吊起的一双丹凤眼,比女孩子还秀气。高挺的鼻梁,瓜子脸,再加上修长的双腿,直挺的腰板,帅气得令人嫉妒。更可气的是学习也好,老师每每提问,他总能头头是道的说得明明白白。被老师夸奖后,腼腆地露出一口雪白如玉的牙齿,丹唇皓齿,脸上泛起红晕,微微一笑,迷倒了一室的少女。

        家里上有两位老人,下有五个孩子,只有父母两个劳力,一年到头挣的工分不够糊口。于是一家老小齐上阵,奶奶养了2头小猪,爷爷袭了一些秧苗,春天卖小苗,卖种子,爷爷总是卖不了几个钱,可每次总能换回来几个蛋,每次爷爷回来,孩子们就围上来,爷爷总是乐呵呵的问:“吃煮蛋还是烧蛋?”叽叽喳喳一番后,还是湛秋拿主意“煮了吃吧,不糟踏。”每当这时候,瘦小干枯的小妹总是不依,她要烧了吃,烧得香。爷爷轻抚着小妹乱糟糟的头,那就烧一个。

        生活清苦平淡,湛秋下了学,不用吩咐,挎起篮子去割猪草,烀猪食,喂猪,照顾弟弟妹妹。一边烧火,一边看书,完成作业,天黑是不点灯的,家里的几两灯油,宝贝似的,不到非用不可的时侯决不能动。

        那时侯放寒假,学校和队上都有交粪的任务,超过任务的还给记工分。于是每个冬天,天刚蒙蒙亮,湛秋就起炕了,穿戴整齐,把粪筐拴在爬犁上,拉起麻绳,夹着铁锹,踩着满地霜花,吱嘎吱嘎地走在大街小巷,寻找着马粪猪粪狗粪……除了交任务的,湛秋总能积下几十个工分。手脚都生了冻疮,一动生疼,他总能忍着,想到能为家里分担些,觉得值。

        几度春秋,湛秋长得越发高大,不到十五岁,却有将近一米八的个头,往人群里一站,特惹眼。这一年湛秋上初中了,要到邻村去上学,往返二十余里路,没有自行车,湛秋用步量。他参加乡里的竞赛,拔得头筹,准备参加县里的竞赛。这件事散播开来,有冷言冷语的,有交口称赞的,队长也说,破家也能飞出金凤凰?

        半学期下来,湛秋直觉得腿疼,尤其右腿疼得钻心刺骨。父亲说再忍忍,等今秋收了,算了工分,就去县里看看。终于,湛秋走不动了,不能走去学校,老师来看他,“去县里看看吧,孩子的腿要紧呀!”母亲拿着紧有的积蓄坐上尘土飞扬的三轮到了县医院。一番检查下来:“截肢吧,否则会有生命危险。”医生面无表情地下达最后通谍。

        晴天霹雳,雪上加霜,生无可恋。那些日子,全家笼着哀伤,父亲唉声叹气,母亲以泪洗面,弟弟妹妹也特别听话。爷爷卖菜苗换来的蛋也只给湛秋吃。全家人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的心,唤起他生的意念。那段日子,村邻总能听到半夜湛秋的哀泣,压抑的,留恋的,决绝的,听得人心酸,怅惘,无可言说。

        半年后,村头出现了湛秋久违的身影,他拄着双拐站在那棵老榆树下,茕茕孑立,风吹起空空的裤管,扬起蓬乱的头发,那是何等清瘦的面容,眼窝深陷,眉毛弯弯,鼻梁更高了,嘴唇紧闭,下巴尖尖,冷峻漠然。他眺望着远方,卓然绝然,一直到日落西山。

        后来,邻人看见他安静地坐在院里的石墩上,编筐篓,纳鞋底,喂小鹅小鸭,跪在园子里栽苗,捉虫,在火红的灶火前忙碌,他把家里的物事打点得井井有条。干活的回家就有热乎的饭菜,上学的回家就能学习。村人戏谑:湛秋,你比大姑娘还能干,除了生孩子。湛秋慢慢走过他们身旁,昂首挺胸,含泪不落。他活得堂堂正正,光明垒落。

        爷爷走了,奶奶也走了,联产承包责任制了。湛秋家分得地最多,地块又好。这些年下来,他成了家里的主心骨。他亲自下地,检查地块,播种施肥,村民总能在田间地头看见他。一年下来,他家成了全村收入最高的人家。这家人也由全村最破落的一户一下子成为最富有的一户。人人羡慕,家家言说。

        这年年底,大弟弟娶了全村最漂亮的姑娘,转过年来,大妹嫁了开东方红的小伙子。这个穷家终于摆脱了霉运,走上了光明大道。湛秋也迎来他人生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相亲,姑娘是邻村的,腿跛,中等个,长得不漂亮但周正,全身散发着活力,姑娘一眼就相中了湛秋这个帅气干练成熟的小伙子,湛秋也觉得这是一个能相守一生的姑娘。很快商定了定亲迎娶的日子。真能如愿,湛秋一生也算了无遗憾。

        村里有一户徐姓寡妇,四十多岁,妖娆风骚,招来一位城里来的出手阔绰的男人,七十多岁,穿着体面,往那一站,也算鹤立鸡群。村里几个不安分的男人也往徐家钻,如蝇逐臭。偏偏父亲也赶时髦,竟然在炕上争蜂吃醋,大打出手,传扬开来,流言蜚语满天飞。于是姑娘家退了婚,言说决不嫁这等龌龊人家。

        湛秋雷厉风行,制止了父亲,给予徐家恩惠,一场风波平息。之后,小弟娶亲远赴大连打工,小妹远嫁。几年后,大弟一家进城,大妹一家随孩子去了天津。家中只余二老一瘸二拐。

        湛秋重任在肩,家里己没有劳力种地,还要养活二老。湛秋包出地去,买了一辆三轮,上些日用品,日日赶集,风雨不误。家里开了全村唯一的一家小卖店。几年下来,收入颇丰。于是翻新了房子,过继了小侄女到自己名下。

        小侄女考大学了,湛秋出了四万块,小侄女结婚了,湛秋出了十万块。于是人人都说:湛秋,你发了,怎么不去城里亨福呀?又有人说:他那来那么多钱,听说他还有几十万呢!他要是不瘸还能上天!亏得是个瘸子!

        湛秋不理会,冷嘲热讽见得多了,早己油盐不进。

        又几年,父亲走了,母亲也走了!他是真正的孝子,为家人生,为亲人话,为父母尽孝!村人说:老高家好福气,养儿防老!却忘了他是个瘸子。

        今天冬天,湛秋宅家,不用风餐露宿地赶集,不用日夜煎熬侍候汤药,安然躺在老屋,人生一瞬,聚散悲欢,摧骨断肠,十五岁终止了美丽的梦想,四十几年苦苦挣扎,遍体伤痕,无愧却终了了,梦碎身归。

        春天来了,湛秋走了,那一日,天湛蓝湛蓝的,几只旧燕掠过窗前,几缕白云绕日缱绻。

        这几日,湛秋尚是谈资,过几日,便烟消云散,不留半点痕迹。

        后记: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湛秋怀揣梦想,亮丽登场人生舞台,却折于花一样的十五岁;他经历怎样的心路历程勇敢地站起来,人们不知道,在嘲笑谩骂中,在叹惜怜悯中,他带领一家人过上了好日子。他赡养父母,床前尽孝,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春日,他匆匆而去,不留片言只语。

        湛秋一辈子没去过几回县城,更遑论其它。他老守田园,靠自己的睿智勤奋,耕耘着这片田地,他也许是这个小村唯一一位深爱这片土地,与之生死与共的平凡人。

        鸟飞过天空,没有足迹,但云知道他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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