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谢家女
盛夏七月，虫鸣声阵阵不歇，大齐申州的谢府后院内管家婆正在炉子边守着锅里的药汤。
砂锅里腾腾出白色的水汽，婆子热得汗湿了帕子，坐在树荫底下急摇手里的那把大蒲扇，却仍感受不到丝毫凉爽。
正郁躁得四下胡乱张望着，忽地瞧见院门口花帘处出现了个人影。
隔着重重花帘，婆子只看见那人是个身量不高的，她寻摸着哪位老爷的小厮被指派着大中午的过来，当着日头挨这一路暑气。不妨一错眼，那身影就从花廊里头走了出来，是个身姿挺拔的蓝衣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一二岁，一身锦绣衣裳，脸上还有些稚气，行动间却已全然是世家子弟的风度。
——是下族学回来的大少爷！
婆子暗唾自己狗眼，居然将大少爷和小厮做比。
那少年一头汗走过来，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树荫下的婆子，平常人早就没了耐性，但这少年却依旧声音温和地询问，“妹妹在里头吗？”
大少爷善待，婆子不敢怠慢，忙放下怎么扇都不凉快的蒲扇，站起来躬身回道：“小姐在书房里头做功课呢。”
小少年点点头，转身朝着书房去了。
书房内静悄悄的，主人体弱，闻不得熏香之气，因而房内只有淡淡的墨香。
眼尖看见了屏风后的书案前坐着个小小的身影，谢庭玉快步绕过绣着锦绣山河的四扇面的屏风，扬声笑道：“阿澜原来在这里！怎么我敲门都不应声？”
书案前约莫八岁样子的粉衣小女孩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名容貌风度皆是不俗的少年正冲着自家走来，不由笑着露出了一排小米牙，声音甜甜：“大哥哥怎么来了？”
“闵先生进府，父亲让我来唤你。”少年说着取下了女孩手中依据她手的大小特意定制的湖笔。
“快歇歇眼吧，你这一天到晚呆在书房里，书画也不知道提点着些。”
“对了，书画呢？怎么不见她人？”少年恍然注意到这书房里只有他这小妹妹一个人，觉得是丫头偷了懒，皱了皱眉，脸上当即就露出些不满之色。
“我让书画去了娘那里。”女孩拉了拉哥哥的衣袖，表情无奈。
她身子虚，说话时声音就带着些不足之气。
“天热暑气重，我这里又放不了冰盆，不如就打发书画去娘屋里服侍着，也好凉快些。”
“而且你也知道的，我不爱人在跟前服侍。”
谢庭玉心疼地摸了摸妹妹的小手，果然触手冰凉。
“那妹妹也不好总在这书房里用功，该常出来活动着些才是。”
女孩轻轻一笑，将案桌上摊开的书册合上。
“今天这走动的机会不就来了，先前哥哥说闵先生来了？可是在父亲院子那里？”
少年被这一打岔，瞬间忘记了喋喋不休的训导，便要带起幼小的阿妹去找父亲。
外头暑气盛，谢庭玉本想给妹妹找柄伞撑着，但谢澜却道：“这太阳对我来说倒是正好，身上还暖和些。”
看着面色苍白的幼妹，他心中微微一叹，也不再坚持，牵着妹妹去父亲院中。等到了地方，谢澜额上已经微微生汗，谢庭玉掏出帕子仔细擦净了又给妹妹理了理鬓发才道：“哥哥还得帮娘亲抄写经书，便不进去了，晚上阿澜到娘的院子里，我们吃蜜酥。”
谢澜乖乖点头，自己走了进去。
谢父喜好高雅物事，进院便是谢家高价从沃州买来的竹林建起的小径。
夏天走在里头倒是凉爽，但对于刚刚从太阳底下走了一通发了一身汗的谢澜来说就过于阴冷了。
没在里头走两步，她就打了个寒战，感觉浑身都透凉了起来。
谢澜心中微微懊恼，忘记了父亲院子里阴凉，估计着自己回去肯定又是要病了。
大夏天的发病，不止家里要闹腾，还会让娘亲哥哥们担心。
想到这里，她就略微忧愁起来，心情也有些烦闷。
偏在这时，还有家伙不长眼的出声。
“哈哈哈！谢澜，若是现在改变主意还不晚，我立马可以修改你的体质。虽然不再是第一世的当朝公主，但是作为世家大族的女儿，你依旧可以衣食无忧地享受荣华富贵。”
这个声音桀桀难听，又骄傲自满，像是终于找到了拿捏谢澜的把柄一般，突兀地冒出在脑海，谢澜却眉毛都不皱一下地继续往前走。
谢家幼女谢澜灵心慧性，是小小年纪就名扬京都的奇才，和她才华一样出名的也是她孱弱之极的体质，但请来的多少名医都无用。只有谢澜知道，这世上没有人能治好她，只要身体内的系统一日不除，她就一日不会“康复”。
声音见她不说话，似乎觉得她这是心动了，放缓了声音诱哄：“系统商城里的那些东西我也可以立马给你解封，里面还有修仙功法，飞升金丹，而这些都不用你花积分，只要你想，让整个谢家原地飞升去仙界都可以。”
“破解版的游戏我可不喜欢。”谢澜语气淡淡，却一句话就堵得系统说不出话。
“你！谢澜，你不要不识好歹！哼！你等着！这回我看你能坚持多久！”
抛下这句话，系统的声音便消失了，但谢澜一点没放在心上，这种狠话自从穿越成了谢澜后就没少听过。
循着小径拐了个弯，就走到了一处开阔地，溪水潺潺，林中有仙鹤舒颈展翅，香雾袅袅。
白发童颜的人穿着简单的布衣，安坐在石凳上轻轻执子，等候对面人落子。
而另一人背对着她，穿着锦衣华服，拿着弈子对着桌上的棋局皱眉苦思，有些举棋不定。
悠闲之态的老者率先看见竹林小径的女孩，展颜一笑，放下了酒蛊：“澜丫头快过来！”
中年男人如释负重地放下棋子，回头招呼：“澜丫头来了？快来爹爹这里，替爹爹下几局。”
“爹爹，你这可是耍赖啊！”谢澜笑起来，却仍乖巧地走了过去，捡起了谢父放下的棋子。
“哎呦，闵老棋艺卓绝，爹爹我比不过啊！”中年男人唉声叹气，认输认得干脆利落。
白发老者便笑着摇头，“你这个臭棋篓子，又不是我要拉着你下棋。我明明是来找澜丫头的，偏生每次我来都要与我来一盘才肯让我见。”
这话已不是谢澜能插嘴的话了，因而只是默默微笑不语，坐在石上看了会棋局，心中便有了计量，接着就毫不犹豫地落下一子。
听见闵老抱怨的谢父眉一扬就要反驳，但看见谢澜已经下了一子，便不由得被她的动作所吸引着看向棋局。
刚刚他这棋已经走死，满局都看不见出路，在谢澜来之前，他都对着这局棋发愁了好久，现在才这么一会，阿澜居然就已经有了思路？
心中微微诧异，谢父看向谢澜下子的位置。
只一眼，谢父就合掌大乐：“阿澜！你这一子下得妙啊！”
阿澜只是微微一笑，“父亲大人谬赞了，若没有父亲的先前谋划，阿澜也破不了局。”
这父女两人的互动引来了在场另一人的不快。
“好了好了，你们父女俩是联合起来欺负我这个老人家！”
闵长鹤嘟囔着，眯着眼再看这棋局，左瞧右看也是自己略输一筹，原先安排的围追堵截被谢澜这丫头的妙子一下，竟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老人有些愠恼，这谢家老大棋下了一半怎么能半途求援？
这下越想越气，他顽童脾气发作地长袖一拂，打乱了棋盘上的局势，黑子白子顿时乱成一团，珠玉磨成的棋子就地滚落。
“不行不行，这可不算我败给了你，我这是算输给了澜丫头。”
看他这难得的恼怒情态，谢父拍膝就笑，“闵老何时心胸如此狭隘了？”
闵长鹤被他这看笑话的模样给一激，顿时就是横眉一蹬，“怎么？你谢某人能当臭棋篓子，我当不得？”
“当得当得，闵老愿意的话什么臭棋篓子、金银篓子都当得！”
闵老下巴一昂：“什么金银，俗气。”
这下不止谢父笑了，就连谢澜也不由得抿唇。
——这老头，当真是顽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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