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弼猫温
回到府上的时候果然安宁殿下已经在了，身后还跟着乌泱泱一大群的丫头婆子。
走在前头那女孩穿了一件珊瑚色的金缂丝满地穿花百褶裙，脖子上挂着嵌了拇指大粉珍珠的如意锁，怀里还抱着只皮毛雪白的小猫。这会正边走边低头给那很有些眼熟的小家伙梳毛，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地问道：“这猫是谁养的？”
显见是很喜欢了。
于是她身后立刻便有个四十岁上下、满脸堆笑的中年嬷嬷跟上来：“殿下，听说是江国公府上小姐养的。您若是想要，奴婢这便去找他们小姐替您讨来便是。”
哟，你以为你讨我就会给啊。
就是皇上他老人家打算往我家里塞儿子，我爹还要问问我同不同意呢。如今你们这如意算盘是不是拨得太美了些？
我扯扯嘴角，也不打算上去迎，干脆就站在原地揣着手等。谢望切倒是安慰似的按了按我肩膀，我便笑眯眯朝他露出一口大白牙，问：“今天都听我的，保证过几日还你一个明辨是非进退得体的公主殿下，成不成？”
“成。”他笑得有点无奈。我猜谢望切的实际想法应该是不成也没办法，现在人都带来了，也不能立刻一个遁地术就让安宁消失，哪怕算不相信我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于是他顿了顿又同我说：“量力而为。”
我笑得更灿烂了，暗自摩拳擦掌说今天就给你表演一个大变活马。
一个很明显的道理是排场和效率不可兼得。这就好像急行军的时候向来轻车简从，而宫里向来讲究场面盛大，皇后娘娘身边动不动就几十上百人浩浩荡荡、花团锦簇款款而来的时候大家都习惯于提前垫垫肚子一样。如今安宁殿下带着这一大群人，从形态上看宛如蝗虫大军过境，但速度上却是远远不及人家扑腾着小翅膀闹灾荒。
我打了个呵欠，又眯着眼远远望过去。这次倒是瞧见我家翡翠正跟在那边不仔细看、就跟坨乌云没两样的人堆最后面，显见是已经被宫里来的蝗虫大军挤出去了，却还在用力踮脚同我招手。
她朝我指了指自己身边跟着的另一个管事妈妈，我定睛瞧了瞧，恍然大悟，不免“啊”了一声。
我说那猫怎么瞧着那么眼熟呢。
七八年前，皎皎因为秦遮错误的训练方式，彻底从宠物犬走上了猎犬的不归路，从此成为江国公他老人家打猎时强有力的左膀右臂。
然而那年他开心了乐呵了，我却很是痛心疾首，每天听见外院里箭飞狗叫就忍不住暗自垂泪。
因此，继母便出手把我正为自己莫名其妙就占了便宜而喜悦的倒霉爹揍了一顿，并勒令他尽早解决问题。
我的聪明老爹思前想后，觉得这件事确实也有他的责任。为了永除后患，他老人家干脆给我买了只猫回来，并美其名曰——
秦家小子总不能再给你训练出一只会打猎的波斯猫来。
当时我呵呵一笑，心说可千万别哪天我一推开屋门，看见只猫叼着刚抓来的耗子在向我邀功就行。
一来二去也就没了养小动物的心思，但那只波斯猫又不能放着不管。我懒得操心，干脆就交代给了我院子里负责管事的苏妈妈照顾，自己倒是偶尔想起来了才过去投喂顺便撸两把小猫柔软的皮毛。
然后苏妈妈这一照顾就是七八年，当时还只有巴掌大、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小奶猫现在都成了老人家。
这一回忆往昔，安宁殿下倒是终于带着她的步行版蝗虫大军过来了。个把月不见的小丫头依旧没长高多少，不过神色却也依旧是骄傲得像是只小孔雀。
她瞧我一眼，语气淡淡问：“你当真成了我皇兄的妹妹？”
低头说话好累，我干脆半蹲下来和她视线平齐，笑嘻嘻反问道：“对呀，那你就是我哥原本的妹妹啦？”
安宁撅起嘴来。我在心里估摸了一下，感觉如果在上头拴根绳子，挂二两香油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不过大约是慧贵妃已经在来之前给她做了思想建设，这会她倒是没再发飙，只是选择性无视了我，翻了个白眼就转头去看刚刚朝她献媚的那个中年嬷嬷：“给我收拾的房间呢？我要回去照顾小猫了。”
我笑了一下，看向那个嬷嬷，正打算听听她要怎么反客为主。结果谢望切却微微皱眉：“雯雯，姐姐和你说话呢。”
他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安宁的头，眼神一瞬间像极了书院的先生在看下面呼呼大睡的学生。只是这个学生毕竟是个还在学道理的小姑娘，从小金尊玉贵地长大，就连陛下他老人家都没舍得动过一根手指头。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除了口头教育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果然，我这边的脑补还没联想完，那边谢望切已经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耐心劝说：“我从前是怎么教你的来着？要先回答别人的话，然后才能提出自己的要求。”
这比起我爹的“棍棒之下出孝子”，其实是一种相当之温和的方式。
但是吧，不太适合眼下的这个情况。
正如没有任何一位美少女愿意在有其他竞争对手的情况下出糗一样，安宁殿下虽然年纪小，但在这场“谁才是最佳妹妹”的无奖竞猜中显然也是不愿意败下阵来的——尤其是输给不才的区区在下。
于是不出我所料，本来还很安宁的安宁殿下立刻变身成为了一只炸了毛的小孔雀：“我凭什么回她的话，她只不过一介草民罢了，又凭什么当我的姐姐！”
“安宁！”谢望切难得喊了她的封号，眉心皱得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你为了她吼我！”安宁的一张脸也跟着气白了，短短胖胖如小莲藕的手臂也随之收紧，连带着小猫——我记得好像是叫雪球或者雪团儿什么的——都“咪”了一声，挣扎着从她怀里跳下来。
得。我刚刚就不该给谢望切说话的机会的。
平时看不出来，实际上这两兄妹都是个炮仗性格。只不过一个噼里啪啦的小鞭炮，另一个却是不小心沾了水的二踢脚，看着点不着无污染无公害，其实烘干了照样能炸上天。
但我们家小雪团儿又做错了什么呢，你瞧瞧，尾巴毛都炸起来了。过几天又掉毛了谁负责，营养品、精神损失费、育毛特产的钱又都是谁来出啊。
我弯腰把毛茸茸的白团子抱起来揉了两把，先是仗着身高不在一个量级上安宁看不见，给谢望切使了个眼色，表示“说好了都听我的”，然后才站出来息事宁人道：“行了行了，安宁殿下要是真的喊了我姐姐才是让我折寿呢，都别吵了。”
谢望切背过身去。小姑娘则是从鼻子里发出了“哼”的一声，我猜意思大概是“算你识相”，然后就很坦然地一伸手：“把猫给我。”
这回就轮到我的主场优势了。
按照上辈子我的个性来讲，我的第一选择其实应该是——去他娘的端庄优雅高贵姿态，撸起袖子就是干。
你的嬷嬷想帮我照顾猫？行啊，那不如干脆留在江国公府好了，专门封个养猫的职称。至于工钱呢也不用太高，跟外院的洒扫婆子差不多就行。反正我们府上也有明确的升职加薪制度，每三年一考核，考核标准呢就以雪团儿的掉毛情况、走路仪态、肥胖程度、撸猫手感综合来制定……多么人道。
从我大尧历史名著中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我觉得取名叫“弼猫温”就很合适，
至于安宁殿下？啧，小姑娘本来头发就不多了，再动手怪损人品的。一般我的反应应该会是喝茶看戏，交给她哥或者陛下他老人家处理就好。
但是今时不如往日了。
站在这里的不是江酌雪，是江·重生回来·无所畏惧·誓要争做新时代大尧杰出青年的“五好妹妹”·酌雪。
骂娘什么的只能在心里想想！
我微笑着思考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照顾一下在场各位的心情，于是秉持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进步理念，乖巧地眨眨眼，反问道：“可是殿下……凭什么啊？”
安宁这孩子，一看就是被宠坏了的，平时应该都是要星星就没人敢给她摘月亮那种。这会儿也显然低估了我的不要脸程度，万万没想到我前一秒还在卖好、结果后一秒就落她面子，一双本来就不小的眼睛更是瞪得快要占据半张脸。
我心情大好，撸着猫头又在小姑娘身边蹲下来，慈眉善目地虚空摸了摸我这辈子还能没薅过、安宁殿下不算茂密的头发：“真的那么喜欢啊。”
这次安宁连眼睛都不眨了，随便点点头，只顾着一动不动地看小猫咪窝在我怀里寂寞舔毛。
眼见着鱼儿咬钩，我便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捏着小猫粉红的梅花形小爪子去扒拉她胖乎乎的小手：“那我们来比赛吧，你赢了我就把雪团借给你玩，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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