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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安葬


剖腹产手术后的第三天,是许九火化的日子,章翊选的。

        对于这个决定,许送没有衔恨,只有愧责。她不得不承认,面对突发事件,章翊比她冷静,也比她成熟,尽管自己大她六七岁。

        生产之后,她几乎没有合过眼,一来是悔不当初,二来是无法面对,不论是生她的人,还是她生的人。

        压抑的情绪,无处释放,无法宣泄,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对许九的死承担责任,她觉得,那不是肇事司机,她才是罪魁祸首。

        这么想着,她再一次闭合自责地落下眼泪。她想去看许九最后一眼,肚子上的伤口却在提醒她,那是痴人说梦。

        她恨,悔恨,到了极点……

        清早,林筑安吩咐家政阿姨去买早点,他去保温箱看孩子。透明玻璃后面,室内正中保温箱里的小家伙睡得正香,他看了一阵,才放心地返回病房。

        他轻轻地推开病房的门,看了看很久没有再说话的许送,发现她又躺在那儿兀自落泪。他只能叹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能不能安慰!这时候的她,面对病房区婴儿的哭闹和医院的嘈杂,无知无觉,只沉浸在悲痛里。身体状况也不好,不肯进食。种种迹向,都让他忧心如焚。

        殡仪馆的小型悼念场内,逝去的人躺在水晶棺里,着雪白的衬衣和深蓝色西装,领带和被叠成方块覆在他身上的红色长裙是同一个颜色。

        章翊站在水晶棺边上,手抚着透明棺盖,小心翼翼,就像是抚着他的脸,一寸一寸痛入心骨。

        宋子梁带领一众同事,前来悼念。来人里,见过的和没见过的,都惋惜地劝慰她一句:“请节哀。”

        一位穿着考究,满头银发的老头儿,走近水晶棺摸着透明棺盖,悲痛欲绝地低声哭诉:“你是我带过的最有天赋的孩子,也是我最看中的孩子!我一直都知道你的身体状况,我总是提醒你注意身体。最后啊,你没有死在疾病里,而是死在了你的理想里。唉……天妒英才!悔不当初啊……”

        章翊看着老人家捶胸顿足的模样,投去感激的目光。这就是许常职业的引路人,是他敬重的容老师了。她一时悲从中来,身体重心不稳,险些摊倒。

        一双手及时地扶住了她,她转脸望去,是赵瑾。这个姑娘看似柔柔弱弱,却总能在关键时刻让人感受到温暖。

        章翊公司的同事,陆陆续续地到了,在欧远的引领下,有秩序地进行着悼念。

        林筑安在许送的默许下,只身一人,带着一家三口的心意,来到了悼念场。他看着躺在水晶棺里的人,一时之间顿口无言。他怔愣了半晌,看着站在旁边风僝雨僽的章翊,心乱如麻。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而视她,却是在这样的场合。他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感觉到胆怯心虚。他在心里默默无声地说:

        “兄弟,一路走好!”

        “许送和孩子我会好好照顾!定不负,不弃。”

        “如果可以,我也会替你看护这个姑娘。”

        “此生有憾,没来得及叫你一声小舅子。”

        “你的恩情,姐夫我铭记在心。”

        “万望下一世,你能长命百岁。”

        人们无法真正做到感同深受,却也理解着人间的离散之痛。

        工作人员,打开棺盖,移出逝世的人,放在了推床上。并提示家属,贵重和其他物品需要从逝者身上拿走。

        欧远走过去,压低声音和工作人员解释起来,章翊猜想,大概是在说红裙的事。片刻后,看见工作人员点了点头,她提紧的呼吸才松懈下来。

        在推床被完全推进那扇门前,章翊放声大泣:“等等。”

        她疯了一般,跑近推床,不管不顾地俯下身去,最后一次抱紧了这具冰冷僵硬的人,哭到不能自已。

        “许常,记住你说过的话,一定要记住啊……”

        你说:如果还会有来生,我也还会找到你。

        “时间,你等等我们啊……”

        在场的人,无一不为之不动容。

        欧远捧着一对琉璃罐,走到章翊面前,郑重地递了过去。

        章翊抱紧这对罐子,感受到罐体的温热后,簌簌落泪。这个人,活着的时候,身体总是冰冰凉凉,现在成了一堆灰尘,却通体温热。真是讽刺又沉痛。

        宋子梁恰合时宜地走到章翊身边,支支吾吾:“嫂……嫂子,现在是回家还是……”

        “直接去机场,机票订好了,送他回贡城。”欧远思考片刻,接过话头。

        章翊点了点头,抬头看向宋子梁:“先回家一趟。”

        “好。车就停在外面。”宋子梁和赵瑾交换了个眼神:“你陪着嫂子。”

        和前来悼念的友人、同事们告别后,章翊抱着这对琉璃罐走出了殡仪馆。正门口,停着一大片黑色同款车型的车队,车标是许常公司的标致,每辆车的擎盖上都布置着白菊花。

        章翊内心触动,感激地朝这个车队深深地鞠了一躬。原来早上宋子梁没有来医院送别,是办这个事去了。

        宋子梁领着车队,一路往家的方向驶去。副驾驶座上坐着欧远,后排章翊的左右两边分别被赵瑾和黎晓之承包了。一路上,五人未发一言。

        行至小区门口,宋子梁没有停车,而是继续向前。章翊知道那是去许常公司的方向,她没有问原因,宋子梁却在哽咽:

        “老大说过,等新车量产了,就结婚。”

        “他说,接新娘的时候,就用我们研发的新车组一个车队,绕城一圈。”

        “他为这个项目付出多少,只有我们知道。现在研发到了最关键的阶段,他却不在了。”

        “我想让老大,再看一看公司。我想让他放心,我们会继承他的遗志。”

        车队一路跟着宋子梁,在这个承载许常理想的地方,盘桓了三圈,然后驶离。壮观又悲恸。

        停车后,四个人陪着她一起回了家。

        到家后,章翊放下紧抱的这对罐子,走进卧室,拿出来两个方形的木质盒子,盒盖上雕刻着古朴的花纹,盒身光泽圆润。她把这对琉璃罐,分别放进了这两个木盒里,合上了盒盖,捧起其中一个盒罐,重新抱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她把这个装有许常一半骨灰的盒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他的枕边,就好像他不曾离去。

        她抚摸着盒罐,想起了那天,许常抱着这两个木盒回来时的情形。她问他买这个是干嘛用的,他只是回了一句,希望你用不到。此刻回想起来,她吞声忍泪:

        “你说说你啊,所有的事情,你都设想到,安排好了。就连这两个木盒和琉璃罐的尺寸,你都是经过测量的,否则不可能放入琉璃罐分毫不差。”

        “可是,你怎么就唯独疏忽了我呢?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现在要去贡城给你安葬了,离开几天,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好好呆着,等我回来。”

        她掀开被子,盖在了盒罐上,打开门走了出去,合上了卧室门。

        抵达贡城时,已是黑幕满天、月明星稀时。

        时间只是过去了三个月,再次来到这里,竟生出了一种时过境迁之感。章翊听着一路上熟悉的川渝话,心里五味杂陈。

        许送最后到底还是给家里去了电话,告之了事发的一切经过,也坦然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得到的结果和她预期的结果并无二致。贡城,是她再也回不去的家,她被许家单方面除籍了。

        六十多岁的老母亲抱着儿子的骨灰哭到几次晕厥,老父亲一直埋头抽烟,沉醉在吞云吐雾里,不发一言。姐姐和姐夫们以及外甥和外甥女们,纷纭杂沓地分散在家里的各个角落。

        整整一夜,这个家里灯火通明,不眠不休。

        安葬的日子定在了第三天,二零零一年一月四日,腊月初十。

        这一天,直系亲属们穿着白孝衣,头戴白孝帕,旁系亲属臂膀上系着黑纱,对逝者进行着最后的送别仪式。

        许常没有孩子,由章翊捧着他的骨灰盒罐。此时的她,已经失去了听觉和视觉,精神恍惚,像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由姐姐们搀扶着,走在了队伍的最前端。

        章翊把骨灰盒罐放置于墓心,掀起孝衣,拉开随身斜挎的包,从包里拿出一个木质小方盒,放在了骨灰盒罐的旁边。没有人过问那是什么,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昨天还是长发飘飘的人,今早出门的时候,变成了齐肩短发。

        木质小方盒是章翊昨天请求欧远和黎晓之去买的。盒面同样雕着古朴的花纹,是许常喜欢的样子。早上,章翊拿着小方盒,坐在许常曾经的书桌前,发了很久的呆。最后,她拿出一条红线,缠好长发后,剪了下去,没带一丝犹豫。

        就让你喜欢的这头长发,代替我陪着你。

        墓门被合上,墓碑被立起。

        墓碑的刻文遵循了传统习俗。

        六字碑:爱子许常之墓。

        墓碑右下角刻着:早逝于二零零零年一十二月三十一日。

        没有立碑人。

        章翊站在墓碑前,一阵揪心的痛向她袭来:

        “许常,你这么怕冷,到底还是一个人先埋在地下了。”

        “你看这孝衣和孝帕,像不像婚纱和头纱?它们同样纯白无瑕。”

        “你说过我注定是你许家的人,你不要忘,我也不忘。”

        “腊月初八,我嫁给你。”

        “腊月初十,举行婚礼。”

        “在所有人的见证下。”

        “我成为许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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