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开学两月，学院决定组织学生们进行一些有益身心的励志教育类集体活动。
本次活动的内容是，参观军部历史馆，借此培养学生们的战争观念、忧患意识，增强热爱人类的信念和为联邦奉献一切力量的高尚觉悟。
金胡子院长亲自组织活动，先是软磨硬泡向军部要求开放场地，而后又在学院内发表了一段激情四射的演讲，通篇都在忆苦思甜，表达“同学们，要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啊！”。
院长嗓子都喊哑了，一蓬漂亮的金胡子萎靡地垂着，以至于第二天军事学院大一生在操场集合、准备按时出发前往位于1区的军部大楼时，院长大人的一声“上车”中道而卒，上千名学生神情肃穆，盯着亲爱的院长咳嗽了宝贵的一分钟。
路途顺利，抵达1区后，学生们以班级为单位排好队形，整齐有序地在军部安排的向导的带领下分批次进入场馆。
“首先我们经过的是光辉长廊，星网上也称之为将军长廊。”面前这名向导笑容慈祥地向机甲战斗系一班的同学们介绍。
“联邦初建时期，有五位上将为人类的光辉事业作出了伟大贡献，因此其画像被悬挂在历史馆进门的过道两边，以供来者瞻仰。后来逐渐发展为悬挂所有将级军官的画像。
“时至今日，将画像悬挂上墙，已经成为每一位将领获封时一道不可或缺的重要仪式。”
走廊两边点着长燃不熄的特制蜡烛，烛光幽然，照亮了画像上将军们的面容，百年前挥斥方遒的大将，陈年的目光依然炯炯直视着这些年轻的、亟待成长的小辈。
顾若小声与明溱叹气，她是从辅助系三班混过来的，老师根本没检查，“五上将早已是百年前的烟云，其在军中的势力虽然流传至今，却已然发生不可控的改变。”
明溱满足她乐衷八卦和科普的小小癖好，配合地假装自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荒芜星书呆子。
“如今提起军部，人们只知道三巨头四世家。”顾若点明。
墙面上一个个或老或少、或黑或白、或高瘦或矮壮的人从眼前历历经过，“四世家沿袭自五上将，百年时间流逝，五位上将之中的一家后继乏力，形成的新四家，便是如今的敬、陆、陈及希尔，而四世家中又以陈旻上将、陆峯中将和敬松中将三人为话事人，几乎可以说均分了军部大权。”
走在前面的向导在一幅画像前停住脚步，兴高采烈道：
“陈旻元帅是近五十年联邦唯一一位获封上将的人，其人生经历亦十分传奇。军部出身，六十四岁时竞选元首，以极高的支持率成功当选，之后连任三届，盛年时期选择遵循联邦连任不得过三的旧例，在民众的一致挽留声中离任。
“联邦公民忧伤于失去了一位卓越的领袖，然而三年后陈旻上将被推选成为军部最高领导人，由此荣任联邦防卫军元帅一职至今……”
眼前这幅画像大概作于他的中年，画像上的人气质儒雅，显然经受过非常优秀的教育，直视前方的眼神却又透露着炽烈、刚强与几分极度自信的桀骜，凌厉与坚毅、刚与柔两种相互矛盾的气质同时体现在一人身上。
画像高悬在墙面，俯视着前来参观的游客，观者并不与其眼神对视，只是情不自禁仰望，为热烈的情绪所感染。
画中人身后是大团浓重的阴云，画师似乎有意将背景描绘得压抑森然，从而将人像完全凸显出来，以浪漫的手法昭示元帅带领联邦公民走出了黎明前那段黑暗而动荡的时期，迎向新世界。
顾若撇了撇嘴，偷偷抱怨：“有没有觉得这位画师用的水彩也太夸张了……哎，我们走吧。”
“你好像，不怎么喜欢陈旻元帅？”明溱眨眨眼，好奇。
向导仍在兴高采烈地输出着对伟人的敬仰和崇拜。
“其实也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啦，”顾若点着头，一本正经地提出疑问，“就是……谁会对在政治历史课本中反复出现、为可怜的考生制造诸多考点、且居然还在世的人产生热情呢？”
“而且说句实话，将军长廊里的画像对于画师来说也是一种荣誉，前前后后有许多优秀的画家参与其中，而优秀的画家又总是极具个性，时有常人所不能的天马行空的怪想……”顾若摊手，“所以你看，军部的人费了多大力气才让这些画像的最终成品看起来规矩得很。”
明溱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角落里一幅不清楚画中人是谁的作品，木质装框的边很宽，相比其他作品可能多费了点木料，将将对齐画中人军装的下边缘，而军装下边缘靠近装框的那条线，似乎隐约露出一线明黄。
“画家解释说，他研究过这位将军的传记和各种访谈记录，并与本人有过亲切交谈，得出结论——将军他喜欢明黄色的……”顾若顿了顿，表达得稍微不那么粗鄙，“内衣裤，认为这可以为他在战场上带来好运。”
玳薇走近一步，用正常音量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明黄色的内——”
明溱眼疾手快，在顾若发出惊呼之前，捂住玳薇的嘴。
向导往这边瞟了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往前念着他的导游词：“接下来便是长廊的最新一幅画像了，这位将军想必大家都很熟悉，没错，他就是当前联邦最具价值的一位年轻将领——陆钧少将！”
雪白墙面，青年将军站在深邃的宇宙背景下平视前方，眼神冷静。画像作于三年前，比如今的他还要显得年轻一些，气势却足够强大，让人不由自主信服。
“虽然我对四世家的人有那么一点偏见，”玳薇拿开明溱的手，淡淡发表陈述，“不过这位陆少将，勉勉强强吧。”
“你只是对希尔家有那么一点偏见，”顾若诚恳地指正，“不像我，对四世家这种垄断式的权力阶级，一概嗤之以鼻。”
“至于这位陆少将嘛。”顾若托着下巴沉吟，一看就是想从头讲起，“你们知道吧，开国五上将之后，上将成了非重大功勋不得授予的荣誉衔，而中将对年龄和资历都有要求，一位将军要真等到受封那一天，少说得熬个三四十年。”
“正因如此，军衔越高者，往往年纪越大、体力衰减，不再是战场中心最活跃的那一批人了。他们为联邦事业奉献半生，联邦则予其晚年的荣誉和安详来作回馈。”
“简而言之，吉祥物。”玳薇微笑补充。
背景铺垫完成，顾若继续道：“当下在前线指挥军团作战、正面对敌的，多是各校级军官以及准将、少将级别的将领，近几年，功勋最为卓著、声威最为显赫的，只有陆钧少将，前线军团之中，他隐隐是第一人。”
十三支军团并非势均力敌。
老将们的过往事迹已矣，人们更多关注的是当下的战绩和实权人物。
“这位陆少将的权柄，和他的人气一样烫手啊。”顾若又开始对“权力阶级”的阴阳怪气，不过还是公道地说了句，“‘联邦之剑’，倒是当之无愧。”
联邦的一柄利剑，平时藏锋，战时出鞘，剑锋永远指向联邦的敌人，所到之处，无往不胜。
“三年前瀚海堡垒防线因异形生物的隐匿攻击差点出现松动，是陆钧少将力挽狂澜，制止了一起可怕的入侵。”向导后怕地喃喃，又颇有兴致地看着这拨年轻的军校生，“他在星网上的人气相当地高呢，说不定你们之中也有他的粉丝……”
说到这里，向导不由得再次注意到队伍中那个小团伙，小团伙凑在一起咬耳朵，完全没有要听他讲的意思。
“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向导危险地眯着眼睛，“让我也听听？”
玳薇举起手，用正常音量回答：“先生您好，是这样的，我们在刚刚经过的画像上发现一个有趣的小细节，就是明黄色的那个——”
“停！”作为一名相当熟悉历史馆的“资深”向导，他深知这个话题最好不要继续下去了，面对这群小崽子露出一个慈祥的笑，他道，“我们接着往下看，好吗？”
场馆大厅布置了时间展台，当中安放着一尊古老的日晷，表达对联邦历史和流逝的宇宙时间的敬意。
从入口开始，一桩桩重大的历史事件、一幕幕中学课本里讲述过的情景、一个个在联邦发展历程中留下剪影的人物……其影像、文字资料，又或者真实或仿制的部分遗迹与遗物，依次呈现在各个展台空间。
联邦在全星域表决中建立，议会第一次正式会议于首都星顺利召开，异形生物潮入侵核心星系，战争中联邦人类艰难的抵抗和反攻，机甲技术的三次突破，第一、二次是作战性能的综合提升，第三次是从军用向民用的推广普及……瀚海防线初期计划的实施，异形生物潮的第五次爆发与衰退，联邦宪法关于公民隐私保护的第二十五修正案的通过，总福利法案和各星系具体福利条例的颁布，全星域快捷航道建设的完成公示……
以及，德莫珂异变。
“十六年前，一船观赏型的异形生物从外星域走私进入联邦，其中一只异形身上携带有未知的神秘病毒，后来人们将其命名为x-tn9。”
展台自带的音响将对历史事件的文字描述转换为柔和的女声，传到参观者的耳边。
“x-tn9首先在德莫珂星系中心一对著名的宜居星上爆发，这一事件也被称作‘双星异变’，是整个德莫珂事件扩大的前兆。
“德莫珂星系作为联邦的核心星系之一，与边缘星系接壤，在当时是重要的交通枢纽，x-tn9病毒经由快捷的星际交通，于联邦星域内飞速传播。
“对最先出事的双星的观察研究发现，患者在挺过x-tn9的第一轮对身体机能的攻击之后，百分之十的人可能发生畸变，其身体停止进一步的溃烂，反而体能得到强化，与此同时伴随着异形生物的一些典型特征，躁郁、嗜血、对光线和声音敏感，最终沦为精神失常的野兽、疯狂杀人的病毒体。
“这些病毒体，研究报告称之为异种，因为他们身为人类，却已经不再是人类。”
一段漫长的简介，女声暂时停下了。
“或许你们更熟悉异种的另一个常见叫法——堕落种。”军部向导与同学们闲聊起来，“感染了x-tn9，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死，要么成为堕落种。”
“其实x-tn9也有另一个叫法，”顾若小声道，“异变的最初，德莫珂的人们称这种病毒为傩神——传说中能够驱除瘟疫的神灵。”
德莫珂星系遭受病毒侵害的人们，借此命名来寄托他们的美好愿景。尽管，他们失败了。
展台靠墙的位置安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柜，玻璃柜中有一具用有机材料制作的堕落种模型，门是打开的。
“它”看上去仍是一个人，但身体的许多部位都有大面积溃烂，四肢和肩背部的肌肉和骨骼非常有力，躯体微微蜷缩，瞳孔竟像某些动物一样呈现竖状。
明溱很想将这个笨拙的大家伙拍下来给明洧看一看，鉴于周围可能目睹到犯罪过程的人太多，不得不遗憾放弃。
“不要凑得太近。”向导蹲在玻璃柜旁边幽默地提醒了一句，“堕落种身上的病毒仍然有效，十秒钟的无防护接触就能百分百感染一个人。”
这显然是故作恐吓的玩笑，该名“堕落种”脖子上明晃晃挂着一块标牌，上面用醒目的红字写着：仿真模型（无害），请勿触摸。
方才最前面的同学惊得往后退了一大步，用控诉的眼神看向前方的人，换来一阵无情的哈哈大笑。
“嗨，小家伙，你们谁的历史课学得最好？科大不是最喜欢走儒将风格了吗？”向导大笑之后，逐渐放飞自我，自言自语的姿态颇似一个神经病，“没人回答也没关系……班长！班长在吗？”
江九年在人群中间答了一声“到”。
“就是你啊，”向导朝着江九年又没好好穿的校服外套打量了一阵，“你来向大家复述一下，后面都发生了些什么？”
江九年温和地笑笑：“随着德莫珂事变在全星域的影响日益扩大，当时身为元首的陈旻元帅力排众议，下令出征德莫珂，建立起德莫珂星系与其他星系之间的全面监测线，阻止了病毒进一步蔓延。
“对x-tn9的防疫在异变发生后六个月逐渐起效，而后针对各星系堕落种的清缴持续了三年时间，终于渐渐平息。此次事件中，联邦有一位中将牺牲，率先出征德莫珂的第三军团伤亡惨重，从此第三军团也被誉为荣耀军团，其光辉至今为人们铭记。”
“行。”向导完全没有挑剔的意思，接着笑容满面地与这帮小家伙聊，“看到那边桌上那支试管了吗？”
被惊到的那位同学就站在第一排，点了点头。
“x-tn9，联邦至今未能攻克的神秘来客。”向导沉沉叹了一口气，目光忽然变得悠远，“十六年前，你们都还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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