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钟百思算是弄明白了，邵以东担心的不是陆明深被骗，是担心陆明深为了心中的执念拎不清。
尤其白风清目的不明，谁都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一个完全跟八年前截然不同的人，至少有一面是假的，就怕不论八年前还是现在，白风清展露在他们面前的模样，从没有一丝真实。
沉吟半晌，钟百思提议：“东子，如果真的担心，不如直接换个方式处理她。”
邵以东愣住：“比如说？”
“她有什么弱点？人不可能真的无牵无挂的，要真的无牵无挂，她就不会回来了。”钟百思似笑非笑地说。
“弱点啊……”邵以东思忖半晌，眉头渐渐皱起，“她有个女儿在幼儿园，可是拿小女孩儿威胁人，这也太掉价了。”
闻言，钟百思微微一怔：“等等，她有女儿？”
邵以东点头：“我没说吗？她女儿今年五岁，上回我问她为什么回来，她说是为了给女儿更好的教育？听着就假。”
“唔……东子，我说……”钟百思艰难吐出一句话来，“这个女儿……不会是明深的吧？试管婴儿什么的……”
“啊……啊？”
且不说这边如何猜测，时间很快到了周五，这几天白风清过得清净，学校那边没强制要求她一定要去打卡，就窝在家里休息，顺便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周五那天白风清早早就出门买菜，夏满要回家，什么事情都得给女儿让路，在幼儿园辛苦五天，回来要吃顿好的才行。
下午出发去接夏满前，白风清提前带好喝的零食，尽量让女儿回家路上不那么无聊。
五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夏满从幼儿园里出来就热得满头大汗，她快步走到白风清身边，喊了声：“妈妈。”
白风清笑着蹲下：“欸，乖女儿，热不热？妈妈带了绿豆汤，不过是温的，要喝吗？”
“喝。”夏满伸手接过水杯，等白风清拧开后吨吨吨喝了好几口，看来是真的渴。
回到家后母女俩吃了顿丰盛的晚饭，又一块去散步消食，晚上七点半准时给夏满洗澡，八点夏满自己看故事书，她认挺多字了，能自己看懂，不会就问白风清。
九点夏满会自己上床睡觉，特别乖巧。
其实白风清没有可以训练夏满自律，她更想带着夏满看看动画片、动物世界什么的，然而夏满都不喜欢，她更喜欢看书，而且每个时间都安排好了，如果白风清要改变她的时间计划做什么事情，必须提前很多跟她商量。
孩子乖到这个程度，白风清有时候都怀疑女儿是不是重生的。
两人计划周六去游乐园玩，时间有限，项目就定为旋转木马、摩天轮、鬼屋和碰碰车，都是不激烈小孩子能玩的项目。
游乐园里的东西贵且不好吃，白风清早上起床做了便当跟饮料带着，等到七点去喊醒夏满。
早餐就先在家里吃，吃过后再去敢城市游行线公交车直达游乐园。
票是提前订好的，直接凭二维码进入玩项目，不用再买票，加上夏满还不足一米二，可以免费。
大早上的不好先玩刺激的，白风清让夏满自己选要先玩什么，夏满沉吟后说想去玩旋转木马。
只有这种时候白风清才觉得她是个小孩子，喜欢的至少都是比较普通的游戏。
她们来得早，是第一批进场玩的，人不多，工作人员看夏满可爱，说她可以多玩几遍。
夏满对工作人员表示感谢，然后挑选了一匹粉色的木马，刚好她穿着粉白公主裙，看起来真的像骑着飞马而来的小公主。
白风清身高超过一米六了，这是小型的儿童用旋转木马，她没法上去，只能在外面看。
游乐园里也有大人用的，不过夏满还小，白风清不敢带她去坐更高大的旋转木马，还是儿童木马更安全。
太阳慢慢升起，行人多了起来，夏满坐了两遍旋转木马就下来了，她说下一站想去鬼屋。
小孩子很少愿意玩鬼屋的，其他孩子都会害怕，不管是怕黑还是怕鬼，有些孩子光是路过就嗷嗷哭，十分吵闹。
夏满拉着白风清的手，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地走进了鬼屋里。
白风清有点近视，毕竟是学计算机的，每天盯电脑超过十个小时，从接触计算机起，差不多十年了，铁眼睛都得有所磨损。
只是度数不高，白风清没配眼镜，有亮光的时候还好，鬼屋里很远一段距离才有一盏绿油油的灯，白风清感觉自己跟个半瞎子似的。
走了一会儿，夏满注意到了白风清的脚步很踟蹰，便停下脚步：“妈妈你看不见吗？”
白风清无奈笑笑，手紧紧牵着夏满的：“对，妈妈有点近视，不太能看清路。”
夏满沉默一会儿，从公主裙的兜里掏出什么按了一下，忽然发出一道亮光。
许久没见着白光的白风清感觉有些刺目，微微眯起眼，才看到是个小小的手电筒，夏满用它来照亮脚下的路。
小手电，能照亮的地方大概前方一米，可也够白风清往前走了。
白风清有些忍俊不禁：“宝贝你怎么想到要带这个？鬼屋不好开灯的，既然妈妈看不见，宝贝你要好好牵着妈妈的手出去哦。”
在鬼屋里亮灯对他人不太礼貌，白风清还是让夏满关了。
小手电其实是幼儿园发给孩子们的，那个幼儿园有野外求生课，很多工具做成小的发给力气不大的孩子们，几乎都能用上。
夏满听话地关了手电，接着走得慢了些，拉着白风清往前走，还会提醒白风清哪里有台阶。
女儿过于靠谱让白风清市场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并不好带的大人，真的辛苦夏小满照顾家庭了。
鬼屋很大，分东方跟西方两个主题，每个场景交错着来，里面的路还复杂，找不到指引牌的话就跟走迷宫没什么两样。
玩的人不多，夏满一路顺利地找到所有指示牌，安全把老母亲带了出来。
白风清站在外面长出一口气：“呼……能看见真的是太好了。”
“妈妈，配副眼镜吧，”夏满说着顿了顿，神情有点担忧，“不然我要上幼儿园了，你在家看不见怎么办？”
“……好的宝贝。”白风清哭笑不得，说什么好像都不对，还是答应下来能比较快结束这个话题。
从鬼屋出来才十点半，不到吃午饭的时间，剩下的项目没这么早开，白风清问夏满还有什么想看的，她想了想，说：“我们去看喷泉吧，感觉会很有意思。”
游乐园里有激流勇进等水上项目，为了不浪费流动的水，在附近做了个喷泉湖景，晚上五光十色的，会比白天更好看，白天就只有各种形状的喷泉可以看而已。
夏满拉着白风清过去，看了会儿觉得就这样，两人开始漫无目的地在游乐园里走动。
十一点后整个游乐园好像总算活过来一样，出现它该有的热闹，穿着玩偶套的工作人员在路上给小朋友们分发气球。
外头温度接近三十度，玩偶套里肯定更热，出来生活总是辛苦的。
白风清弯腰让夏满过去问小兔子要两个气球，夏满点点头，小跑过去伸手要气球，还不忘跟小兔子说谢谢。
等夏满跑过来的间隙，一道戏谑的声音从白风清背后传来。
“真的是好可爱的孩子啊，跟她妈妈一样漂亮。”
听出来是谁，白风清不为所动，一点反应都没有，依旧笑意盈盈地拉住女儿的手，继而接过女儿递过来的其中一个气球。
白风清碰碰女儿的脸颊，准备带她去找个能坐的地方吃午饭，刚转身就被人拦住去路。
邵以东摇着折扇给自己扇风，他单手叉腰：“白小姐，当着孩子的面，至少得做个有礼貌的榜样吧？”
“礼貌是吧？”白风清勾起唇角，低头对夏满说，“宝贝，叔叔说你漂亮，你该说什么？”
夏满绷着脸，面无表情对邵以东点点头：“谢谢叔叔。”
五六岁的女孩儿最可爱，光看着就让人觉得心软，邵以东弯下腰露出最和善的笑容等夏满继续说什么，等了一会儿，发现好像……没有下文了。
邵以东愣了愣：“没、没了？”
“叔叔，你想听什么可以跟我直接说的，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听什么？”夏满反而奇怪地看着他，似乎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问多余的问题。
“……”邵以东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努力忍了又忍，总算把这口气压下去，“那行，小朋友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爸爸是谁呀？”
前几天钟百思跟邵以东两人找来夏满的档案，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们忽然觉得这孩子有点像陆明深。
越看越像，不免开始怀疑白风清回来就是给女儿找亲生父亲的。
夏满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没有爸爸，我只有妈妈。”
这个说法更让邵以东肯定，孩子说不定真是陆明深的！
当年陆明深跟白风清形影不离，偷两管精子冻起来日后给自己做试管婴儿做筹码不是不可能。
白风清都不用想，看到邵以东那痛苦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得不开口否定他那越来越离谱的猜想。
“邵以东，你少看点豪门八卦，夏小满要真是陆明深女儿，我还敢回来吗？”白风清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邵以东站直身：“白小姐，你这有事东少，无事邵以东的习惯很不好啊，难道你喊人还是按需摇号的？”
白风清嗤笑一声：“不然呢？”
对方说得太理直气壮，邵以东差点都要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了，转而赶紧定下心神，他跑过来可不是为了听白风清胡乱白扯的。
终于把思绪拉回之前跟钟百思商定的问题内容，邵以东怀疑地打量着夏满：“白小姐，你说句实话，这是不是明深的女儿？”
白风清无语了，捂住脸长叹一口气，随后低头从夏满的肩膀捞起一些落发递给邵以东：“拿去。”
“什么意思？”邵以东脑子没转过弯来。
“你不是不信吗？拿去做亲子鉴定，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没必要说谎。”白风清平淡地说。
无论什么时候，白风清的计划里从没有把夏满排除出去过。
这是她的女儿，不是工具，可以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丢弃，夏小满是她此生唯一的亲人，再不会有别人。
白风清不是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对计划有多大的影响，可要让她为了计划不去承认夏满的存在，那她的计划倒也没什么意义了。
一个本来就难的问题，加上限定条件，也不过是更难一点而已，白风清不会因为艰难就退缩，她就是这么死心眼的人。
邵以东顿了一下才接过头发，因为白风清太坦然，他控制不住去怀疑自己的猜测出了错，亲子鉴定一做，夏满真不是陆明深女儿的话，一切就重新绕回了原点。
看邵以东似乎没什么话说了，白风清带着夏满准备离开，刚走过邵以东身旁，就听他轻声叹息：“白风清，你想做什么，你可以跟我说，何必非得让明深去做呢？就当我善心大发，你说你有什么需要的，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帮忙。”
白风清微微偏头，苦笑地看着邵以东：“邵以东，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进入了一个误区？”
“什么？”邵以东听不明白，他的消息都是准确的，不知道自己有哪里失误了。
随后白风清轻叹一声，神色无奈又难过：“邵以东，我是白家不被承认的私生女，我母亲一意孤行非要留在白家当太太，希望自己能拥有白家的财产，成年之前，我无数次想带她离开，但是她都拒绝了。”
邵以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没有开口。
白风清继续说：“后来她发现我真的决心要走，就开始偷偷跟白家人报告，想看管着我不让我走，她以为这些小动作我不知道，可我每天都要去打工的，身边的风吹草动，我比她清楚。
“未成年真的好多限制，我走不掉，也不能让他们发现我想逃，不然我母亲肯定发疯追我回来，我要装得很听话、很愚蠢才能让他们安心，我恨他们，恨他们困了我十几年，恨他们骗我回来送我到陆明深床上……
“邵以东，我恨你们所有人，所以，收起你那些可笑的想法，最好我们一辈子都别见，尤其白家、你、和你那些高高在上的朋友们，看一次让人恶心一次。”
说完，白风清带着夏满头也不回地走了，不去管听说这些话的邵以东会有何种感想。
等白风清已经消失在前路了，邵以东才回过神，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头发，沉默许久，这一刻，他知道白风清断裂的八年前后两副面孔，哪个是假的了。
曾经的弱小，让白风清不得不装得无害又单纯，这样才能使所有见过她的人放松警惕，为她后来的离开做准备。
所以她八年前消失得才那么干净，她做足了准备，当然走得干净，一点信息都没留下，没有多年准备，根本不可能。
白风清带着夏满去了游乐园里的主题餐厅，她们有带食物，不过饮料没了，天气太热，没喝的很难坚持下来。
餐厅干好可以提供各种儿童果汁，味道肯定不如家中自己做的好，却也聊胜于无。
等果汁上来的间隙，白风清轻轻摸摸夏满的头：“刚才回答得很好，宝贝你的演技可以去拿奥斯卡了。”
夏满抱着气球，绷着脸点头：“放心吧妈妈，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辛苦宝贝了。”白风清心疼地揉揉夏满的脸。
那句回答邵以东的话半真半假，如果他真的有本事，或许能发现其中不对劲的地方，可万一不行……
白风清压下心口翻涌的情绪，安慰自己：至少，计划第二步顺利进行了。
回来云城之前，白风清有想过前期自己必须解决的一个问题——她八年前装得太好，人设跟温书宁完全割裂，现在忽然变成了温书宁的模样，只要有点脑子都知道她本身有问题。
可是直接说自己八年前是演的，就等于告诉别人，她的真实性格这么贴合温书宁，以前都是假的，现在难说是真的。
八年前后冲突的性情形象，白风清要做一个取舍，而且必须让云城的人顺其自然地接受她的性格与温书宁相差不太多这件事。
都是摘下八年前的假面，肯定是利用她过往的悲痛引发同情心会有更好的效果。
从目的逆推，要想第一个知道白风清八年前假装愚蠢的人对她心疼，那对方必须要先认知到白风清对白家绝对没感情，以及白家对她的恶劣态度。
白风清是私生女，她的身份注定了不被人同情，没人会觉得她说要白家死透是真心的。
甚至只因为她是私生女，她定了白家这个名头，哪怕她没花白家一分钱，甚至在白家饱受虐待，她都必须感恩戴德，别人都会说，你已经住进白家了还想怎么样？
因为她是私生女。
要证明自己对白家的态度真实，只要在陆明深朋友的设计下见一次白家人就可以了，是谁都无所谓。
关于见面的可能性白风清列了几十种可能，她做着一条条发展线以及解决办法，没成想，回来先听陆明深说了白家要出事。
那一瞬间，白风清真的觉得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选陆明深这大冤种真是明智之举，这么好的合作伙伴，跟半年前一样靠谱。
之后就是顺理成章地出现在茶苑打听消息，邵以东不请自来，刚好让白风清说出对付白家的话，按照邵以东的尿性，他会迫不及待地想办法证实真假。
后面每一步，白风清都走得谨慎，包括犹豫了一晚上才退出账号假装没看到邵以东的好友申请。
虽然邵以东找来的理由有点可笑，他竟然怀疑夏满是陆明深女儿，不过人来了，就好办了。
白风清可以借夏满的身份直接说明自己对他们那些人的厌恶，就连那个不会被通过的好友申请，都成了证据之一。
到这里，白风清的第一步计划结束，第二步计划顺利开始。
——
小孩子的体力似乎跟太阳挂钩，玩了大半天精神奕奕的夏满在下午四点坐上摩天轮迅速萎靡下来，靠在白风清怀里看夕阳，时不时迷瞪下眼。
明明困得不行了，还是努力支撑着。
白风清用小扇子给她扇风，动作轻柔，像在哄小宝贝睡觉。
摩天轮升到最高的位置时，夏满忽然用力抱住白风清：“妈妈，我会永远陪着你的，我要永远保护妈妈，你不要难过。”
听着，白风清愣住，久久无法回神。
好半晌，白风清苦笑，顺着夏满的头发：“夏小满，妈妈不难过……只是有时候……会想你爸爸，我们……好久没见了……”
所有的难过、想念、脆弱，都在走下摩天轮时悄悄藏回心底里，白风清还是个温柔的母亲，夏满是正经且精力充足的小孩儿。
母女俩谁看见都会说一声岁月静好，是幸福的模样。
走出游乐园门口，白风清远远看到邵以东站在一辆低调的黑色车子旁边来回走动，不知道想做说明。
夏满眼睛更好，她停下脚步，抬头看白风清：“妈妈，那个怪叔叔还在。”
白风清垂下视线把所有可能性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最终决定今天不合适再跟邵以东结束了，于是带着夏满绕路从游乐园后门离开，那边没有地铁站跟旅游直达公交，只有普通公交，她们路上还得转车。
不过现在不好再见一些受到了冲击的人，赶公交说不定还轻松许多。
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家，夏满坚持着去洗完澡才躺到床上小睡一会儿，她很累了，不睡这一会儿，等下连晚饭都吃不下。
白风清体力好，走一天也不会疲累，趁夏满睡觉这段时间，她快速过了一遍冰箱里剩下的食材，决定晚上吃清淡点的。
现在做亲子鉴定快，以邵以东的关系，他就算是周末送去也会有人帮他验。
周一早上白风清照旧送夏满去上全托幼儿园，两人在门口刚道别完，白风清目送夏满安全走进幼儿园，转身准备去上班，就看到了在路边的邵以东，还有神情微妙的钟百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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