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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披荆斩棘


乌缇娜推开门,只见通往地下石室的大门已经打开,冀翼正要走进去,却一转头见到了院中的乌缇娜。他身后一位须发皆白的灰袍老者见他神色有变,回头一看,乌缇娜已提着宁波枪攻来。

        那老者没有任何犹豫,将手中一柄八尺长的木槌抛给冀翼,一边道:“用它破解禁咒!动作快!”,一边十指交叉握拳,暴喝一声:“妖孽!纳命来!”

        院中繁花簇簇,听他一声暴喝具都有了灵性,疯狂长出碧绿色带毒刺的藤蔓,千枝万条势如洪水,向乌缇娜奔涌而去。

        乌缇娜提/枪劈斩,锋利的魇山冰髓所向披靡,但那疯狂的藤蔓任劈任砍,一条断去,十条长出,竟越来越多。乌缇娜身形闪动,在铺天盖地的枝蔓中矫捷地闪躲,但它们生长的速度竟比她的身手更快,不稍须臾便将她包围,四面八方天上地下,将她的去路断尽,又不依不饶地向她缠来。

        任何人哪怕被那毒刺扎破一个小小的血点,就意味着这个人已经是个死人了,他剩下的时间,只是看着自己慢慢化为一滩血水而已。

        而数量如此庞大的枝蔓,绝不会只留下一个血点,而是要将乌缇娜扎成个筛子。

        “妖孽!老夫今日不抓你回神界,老夫眼下就杀了你!再向神君请这违命之罪!”那老者须发皆张,十指一紧,包围着乌缇娜的藤蔓突然攻势凶猛,眼看就要将她吞噬。

        乌缇娜面不改色,道:“木神檀殷,你就算杀了我,你徒弟沐风也出不了这宅邸的门!”

        木神檀殷面露疑色,却突闻大地震颤,轰隆作响。只见乌缇娜左脚一跺,脚下土地竟被跺塌,就在那千万枝条即将缠住她的瞬间,她从脚下塌出的洞口落了下去,茂密的枝蔓扑了个空,裹到一块儿,难解难分,见血毙命的可怕毒枝却成了乱麻一团。此刻再凶猛的攻势,都成了左右互搏的闹剧。

        檀殷收了术法,退尽枝蔓后,他走近地洞往下看去,只见一个广阔的钟乳石洞,洞中唯有水光荡漾,却根本不见乌缇娜的影子。

        他眯起眼睛,狡黠地盯着洞底碧蓝的湖泊,随即纵身跃下,手中抖出一柄桃木剑,一步步向那湖泊走去。

        就在他一只脚踩上湖畔的青苔时,一根三尺长的尖锐冰锥从天而降,当头劈下,竟将他整个人竖劈成了两半!两个半面半身的人影仍旧立着,霎时脏器四流,一种弥漫着血腥味的诡异恐怖立刻笼罩了整个石洞。

        然而就在这半面半身的人影倒下的瞬间,“嘭”地一声,满地血腥的破碎肢体凭空消失,只留下一块被劈成两半的木桩!

        湖畔的青苔飘出一缕青烟,聚拢成一个人形,现出檀殷的模样。

        他抬头看着冰锥落下的方向,洞顶仍旧没有乌缇娜的人影。“孽障我看你能躲到几时!”

        “我还没狼狈到要躲。”一个声音从洞顶传来,檀殷蓦然抬头,乌缇娜竟已在洞外!中天骄阳在她身后光耀四射,却只留给她一个黑暗的身影。

        “原来如此……你落入洞中后就一直贴着洞顶,骗过了老夫的眼睛。待老夫跃下,你又回到了洞外。”檀殷一字字道,手中桃木剑已待击出,身躯却突然一颤,他低头一看,那碧蓝的湖水不知何时已经冻结,而自己的双脚正与偌大的湖面冻结在一起,动弹不得。

        他指着乌缇娜,厉声道:“雕虫小技,你以为能困住老夫几时?!”

        却听乌缇娜缓缓道:“本来,也不需要多久。”

        她举起宁波枪往地上重重一杵,整个钟乳石洞随之剧烈震动。洞顶上数十根二尺来长的钟乳石柱,形如利锥,在震动中纷纷向檀殷砸去。檀殷抬手造出一个屏障。当第一根石柱落在屏障上粉碎,随之而来的并不是其他石柱,而是整个钟乳石洞的坍塌!

        乌缇娜笔挺的身躯俯视着洞中的一切,像俯视一只瓮中之鳖,不到片刻却又掉头离去。

        “恶贼!哪里逃!”檀殷眼看着乌缇娜黑暗的身影消失在洞口,正欲追出,轰隆隆的石块和钟乳石柱却源源不断向他砸来,他虽能造出坚不可摧的屏障,却只能自卫而无暇出击。就在他以为这个钟乳石洞塌完她就再没后招的时候,却发现塌下的不止这个石洞,还有整个宅邸!

        望星潭上邀月亭,连着数座厢房一同化作断壁残垣。昔日精雕细琢的美丽楼阁俱都变成冰冷的土石,在夹杂着风铃声的轰隆巨响中,往地下的钟乳石洞塌陷下去。

        乌缇娜在阵阵轰隆声和飞扬的尘土中健步如飞。

        冀翼已打开地下的石室,此刻已扶着沐风来到大门口。

        乌缇娜飞落他跟前,截断他们的去路,只手抡过宁波枪直指冀翼咽喉,喝道:“你再敢往前一步,你主公就要命丧黄泉!”

        冀翼放下沐风搭在他右肩的手臂,道:“主公,你快走!我来断后!”说罢将檀殷给他的木槌横在身前。

        沐风摇头:“你不是她的对手。且我的确出不了这门。方才你闯入石室时,我已告诉过你,却没有时间向你解释。”

        冀翼急道:“却是为何?!”

        “因为魔蛊血契……”乌缇娜一字字道:“他体内的魔蛊绝不会让他踏出这宅邸一步!”

        “你竟敢……!”冀翼浑身发抖,目眦尽裂:“你竟敢如此折辱我天神一族!”

        “折辱?”乌缇娜目光森森,手中宁波枪凛冽扫过,将冀翼手中的木槌击落在地——“我还能不费吹灰之力杀了他这个天神,你可要试试?”

        冀翼怒目而视,却无言以对。

        他深知乌缇娜会这么说就定能这么做。这种旁人听来像是吓唬人的话,在她这里却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既然你不走,那我就将你永葬此地。”乌缇娜右掌凝出一截凛霜冰锥,手起手落,往冀翼头顶刺去。

        冀翼并不躲闪,他不必。却不是因为放弃了挣扎,而是因为他看见乌缇娜身后,檀殷正手持桃木剑飞身而来。他身形飘逸如飞雪,又灵动如轻燕,却不落一丝声响,连衣袂都听话地不再飘动。但反常的是,他的速度竟堪比飞梭疾矢!冀翼才看见他,那柄桃木剑的剑锋就已抵至乌缇娜后脊!而此刻,乌缇仍丝毫不知背后的惊险,但她手中冰锥的尖芒,已没\入冀翼蓬松的发中……

        这一刻间不容发,时间却似乎凝固,江河止息,万里喑哑!

        千钧一发之际,乌缇娜竟突然化作一道蓝光,连着手中的冰锥一同凭空消失!

        檀殷一惊,手中剑法覆水难收,剑光直逼冀翼双眼,却在下一刻,刺穿了沐风的胸膛!

        “师父……”沐风轻唤一声,口中鲜血喷涌而出。

        “主公——!”冀翼失声恸哭。

        风神沐风名不虚传,身手疾徐如风,无人能及,就连他师父也不例外。所以这一次,他才能抢在他师父失控的桃木剑之前,替冀翼挡下这凌厉的一剑。

        冀翼泣不成声:“我不过一介小小剑灵,主公何苦如此?!”

        沐风摇摇头:“你与我……师出同门,你是……与我出生入死的师弟……”说完这话,他如山一般仰面倒下,被冀翼牢牢扶住。他倚着冀翼瘫坐在地,不省人事。

        檀殷颤抖的手把住沐风的脉搏,冷汗涔涔。他是神界元老,一生与神界风雨同舟,所历浩劫千千万,却从未有过这般的恐慌。这恐慌似乎是从他的骨骼中渗透出来,令他的内心深处感知到一只无形的大手,正要用最残忍的方式剥夺他最重要的一切,他毕生的神力都无法抵挡万一。

        这只大手是敌人,是死亡,也是命运。三界中,没有人可以摆脱命运的操纵,无论他有多么雄厚的法力,多么高深的道行

        “风儿……风儿……”他苍老的声音一声声颤抖呼唤,终于在第十声后,他把到了徒儿的脉搏。

        他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闭眼细细感知沐风脉搏的跳动,须臾定了神,便自双手掌心拢起一股氤氲的神力,对着沐风额心的神印灌输进去。

        乌缇娜不知何时已伫立一旁。那三人却分\身乏术,眼看着她步步逼近。

        檀殷屏息一瞬,将输给沐风的神力全部倾注左手,右手拾起地上的木槌,向乌缇娜力掷而去。

        此槌名为神渠,取自神界神树之根,贮藏万万年上古神力,非是法力精深的高人,不能驾驭。

        檀殷用了八成法力拯救沐风的性命,只有两成可以驾驭神渠槌,可这槌木仍爆发出凶猛的威力,仅仅它掀起的狂风,就已将院中数棵参天大树连根拔起,此刻它正发出刺眼的金光,似一颗燃烧的陨石,向乌缇娜砸去。

        乌缇娜闪电般飞身空中,指尖勾起一缕白光,一块九尺见方的巨大冰石从脚下的废墟中冲天而起,挡下了陨石般飞射来的神渠槌!

        这块冰石通体晶莹剔透,泛着幽幽绿光,正是那钟乳石洞湖底的千年寒冰!

        但这寒冰虽千年不化,灵力非凡,却终归是人间之物,被神渠槌击中的瞬间,即迸出无数裂痕,眨眼间神渠槌就已嵌入其中!

        乌缇娜舞动宁波枪,一□□入千年寒冰中,借千年寒冰自身的灵力与魇山冰髓共鸣,不仅使其裂痕尽愈,更使方方正正的冰体像活了一般,凝出冰晶从神渠槌的顶端蔓延去,转眼就将神渠槌吞噬其中!

        但即使如此,也只抵消了神渠槌一半的威力,它仍不依不饶,欲冲破千年寒冰与魇山冰髓的合力封锁,饿狼般扑向形单影只的乌缇娜。

        从引檀殷下钟乳石洞,到摧毁整个宅邸令他无暇追击,再到方才以千年寒冰抵挡神渠槌,乌缇娜用的都是四两拨千斤的借力之法,只为避免法力消耗过多,以掩盖她伤重未愈的事实,骗过敌人的耳目。但此刻,她身边所有的力量都已借完,她必须使用魇山冰髓真正的魔力,才能抵挡神渠槌暴烈的攻击,这意味着,她必须小心再小心,在施行法力和保护自己之间寻求一个微妙的平衡。

        神渠槌震动剧烈,千年寒冰绽放出夺目的光彩,终于支撑不住,一阵噼啪作响的碎裂声后,“嘭嘣”一声骤然爆开,化作无数晶莹的冰渣,在阳光中闪烁,如漫天星斗撒银河。

        宁波枪悬空而立,乌缇娜双掌分侧竖\起,额间水纹印亮起妖异的光芒,掌心溢出银灿灿的流光,牵动着魇山冰髓似陀螺般飞快旋转,引发的威力也随着旋转愈发凌厉。神渠槌飞来,便被这雄浑的力道阻断了前路,再无法前进一寸。

        沐风睁开眼睛,从眩晕的模糊中,看见一张苍老的脸眉头紧锁,焦灼万分。

        “师父……”沐风气息微弱:“您不该救我……我若死了,她就再没有什么可以威胁神界了……”

        “休要胡言!”檀殷沉声道:“我不仅要救你,我还要那孽障的命!”

        “要我的命便来取!”乌缇娜的声音从天边传来:“你尽可以看看,到时候被蛊虫吞噬的风神,是什么模样!”她衣袂带风飘落而下,右手擎着没了法力的神渠槌,落地时将它掷到檀殷跟前,缓缓道:“我想凭你的阅历,不会不知道魔蛊血契是怎么回事。难道你要用你施法的速度,跟我心念一动的速度比吗?”

        檀殷激动地怒吼:“你以为凭你一人,能威胁整个神族?没有沐风,还有老夫!没有老夫,还有数万万神兵天将!”

        “那我们就试试看,你将风神的尸体带回神界,神君是先派神将来降服我,还是先治你的罪。”

        沐风支撑起沉重的身体,慢慢说道:“师父您带冀翼回神界吧”

        “你说什么胡话!老夫此行就是来救你回去的。”

        沐风摇头,小声道:“我留在人界,才有活下去的可能。而且我留在人界,至少能有双眼睛看着她。但我若真的死在这里在神界的兵将下凡之前,恐怕人界早已生灵涂炭”他顿了顿,又思忖道:“师父此女并非一般的恶魔,或许有一天”他没说完就猛地咳嗽起来。

        “风儿!且不说别的,就论你这一身的伤,老夫也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人界!”

        “他的伤我来治。”乌缇娜道。

        檀殷稍微一怔,道:“你有什么企图?!”

        “我的企图自然是让他活着,好让你们别来妨碍我。”乌缇娜道:“我好歹有一万年的道行,至少不会让他丢了性命。”

        冀翼恨声道:“师父,难道我们要将主公交给敌人照顾吗?天下哪有这样的荒唐事?!”

        “不,冀翼”沐风道:“这非但不荒唐,还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他握住檀殷的手,眼神坚毅,斩钉截铁道:“师父!请让我留在这里。我只有留在这里,神界才有足够的时间从长计议。这不仅仅关系到当下的情势,更关系到将来神界与魔界的斗争!千年来,魔界得寸进尺,屡屡进犯神域。我们决不能再让他们为所欲为,为祸三界!”

        檀殷低头僵坐,没有人能看清他脸上复杂的神情。

        沐风濒死时,他也未这般痛心疾首。因为此刻沐风的命运,仿佛不在乌缇娜手中,而是在他的手上。

        此番与乌缇娜一战,令他感慨自己真的老了,十万年前叱咤风云的木神檀殷,此刻竟不敌一个魔族后生,所有行动决断,都被人死死钳制。

        好在他还有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徒弟,只要有他在,神界就有擎天之柱,不败之本。但这也是他心痛所在。这个等同他儿子一般的徒儿,要一肩负起整个神界的安危,已是辛苦不堪,如今竟被人掠作俘虏,生死由人不由己。

        现实如此残酷,没有缓和的余地,也没有犹豫的时机。沐风身处刀山火海之巅,仅凭一根蛛丝悬着性命,他要救他,却会扯断蛛丝……

        不知过了多久,檀殷僵硬的身躯终于动了动,他颤抖的手抚摩着沐风的后脑,眼含热泪,长叹一声:“为师救不了你……”

        沐风听懂了他话中之意,宽慰道:“不。师父,您这样做就是在救我。”

        檀殷咽下心头血和眼中泪,眼神转瞬狠厉,他瞪着乌缇娜,一字字咬牙道:“你若敢伤他一毫,老夫就是将道行散尽,也要把你碎尸万段!”

        乌缇娜没有回应,只肃肃然望着他。

        “师父……?”冀翼抬眸,却见檀殷缓缓摇头。他绝望地闭上眼,化身为剑,回到檀殷手中,同他一道散作青烟,扶摇直上,消失于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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