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终也
轰！
无道耳边响起嗡鸣。
他跌在地上，头顶是一只粗壮的手臂擎住了魇尸王的脖颈，将它悬空拎起。
“越！见！青！！！”
饿鬼王怒吼。
他不相信这事和越见青无关，但他无法理解当初那个碧血丹心君子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难道他丢了肉身 ，连心也丢了吗？！
打爆他。
冷无锋在极速膨胀的实力之下，快要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给心底留下一道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执念。
无道看见两个庞然大物打了起来，地动山摇堪称是毁天灭地。
他趁机离开战场，飞向那座凡人还没跑完的山，带着他们尽快离开。
饿鬼王皮肉坚不可摧，身形魁梧壮硕，脊背骨刺尖锐，每一拳都能将魇尸王轰飞！
魇尸王则如同多腿蜘蛛，身形移动快，可喷吐污秽腐蚀血肉，它常以伤换伤用一只细长手臂换取饿鬼王身上一处创伤。
偶尔被饿鬼王打中身躯，也会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二者随便打个滚，百里之内大地便支离破碎，砸个坑，身下都会溢出岩浆。
这等威势堪比化神大修施法对阵，对这梦舟之界造成难以恢复的破坏。
黑龙道人站在山巅遥望，他现在是仅存的魇尸了，只需等这两人分出胜负……再用尸胎转生大法……
只要成功，这千年煎熬也就值了。
饿鬼王身上伤口越来越多如同被烫伤般的腐蚀伤，偶有几个地方可以看见森森白骨，甚至可以看见府脏。
而魇尸王较为单薄的身躯，虽然多次躲过饿鬼王的攻击，却也正面挨了三下，动作越发迟缓，甚至刚被扯掉的手臂也没能完全长出来。
二者此时毫无弱点可言，唯一能将对手致死的唯苦磨而已，谁先耗尽力量谁就会被置于死地。
这一战打了七天七夜。
魇尸王八只手臂早已参差不齐，躯壳残破，迟缓到难以躲开饿鬼王的拳头，只能靠让不重要的地方挨上一下，缓解死亡的压力。
而饿鬼王，攻击也越发缓慢，往往要等上几个时辰才能发动全力一击，如若一击不中，接下来的时间就只能被动挨打。
远处遥远的山坡上。
数百人站在高处观看最后的战斗。
无道用仅剩的一只臂膀拿着迦楼罗刀支撑身躯，眼里已经麻木到苍茫。
逃离的修士和凡人加起来不超过七百之数，修士占了三分之一，这是无道力求保护凡人，留下的最后火种。
且一个老人也无，伤残者占了凡人的一半。
女幼都是被首先保护的存在，男人人数反倒成为最少的。
兴许是一个种族将灭亡的最后时光，所有人爆发的求生本能都趋于让更应该活下来的人活下来。
修士救凡人，亦有凡人放弃求生救修士。
老母救儿女，也有儿女护爹娘而牺牲。
冷无锋不知道自己是谁和谁的希望，又是谁和谁的棋子。
饿鬼王的身躯越虚弱他就越清醒，从全凭本能的攻击到越来越有章法，让他在和魇尸王微弱的差距中慢慢占据上峰。
远处观战的黑龙道人一皱眉，再这样下去饿鬼王的实力还没有削弱到他想要的地步恐怕魇尸王就没了。
他抬指一点，原本要死不活的魇尸王那双全黑的巨目中隐约闪过一丝光华，却还是那副呆板快死掉的样子。
黑龙道人还以为给的不够，结果魇尸王趁饿鬼王放松的一刹那，突然暴起，将其腹中开了一个大洞。
黑龙道人此时堪堪将手中法力收回，差点就让魇尸王过于强势了。
无道虽然看不见黑龙道人，却也猜到这变故是怎么回事。
他回过头叮嘱身边的弟子好生照看剩下的人。
独臂拖起大刀赶往战场。
饿鬼王摔在地上，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整个大地，魇尸王趁机扑上去，疯狂撕咬其血肉。
咬不动的地方就喷上一口毒水，腐蚀然后撕咬。
饿鬼王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眼看饿鬼王奄奄一息，魇尸王的腹部膨胀越发夸张。
大地上有一个渺小的人影，高举大刀喊出一声微不可闻的怒吼。
“迦楼罗！！！”
那人瞬间炸成一蓬血雾，刀光带血化作一只金翅大鸟发出尖锐的鸣叫。
宛如一道金赤长虹，魇尸王被瞬息击中头颅，嘭地炸开。
饿鬼王此时也濒临死境，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冷风萧瑟吹过大地，一片荒凉寂静。
倒下的两具巨大尸体逐渐合二为一，融合成一个膨胀的肉球。
但肉球似乎始终未能全部合拢变得完整，不停在重复合拢又破裂的蠕动，血水在崩裂的伤口溢出又被吸收。
黑龙王慢慢走过去，抬手放在肉球上，不过两息就被吸收融进了肉球。
这时它似乎才完整起来化作一个巨大的、活的卵。
……
……
冷无锋感觉自己好似飘在湖里，身子轻飘飘的，不痛不痒，一切都很安宁。
有很多星光从天上落下来，被自己一点点吸收。
突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他身旁飘过，他挣扎起身，慢慢游过去。
那是谁？
青袍宽带，绣着飘逸的竹纹……还有…一顶银冠？
冷无锋捞起面前的衣袍，他刚刚明明看见一道身影，怎么捞起来只是一套衣物呢？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浑身光溜溜的，没有穿衣物！
他干脆就面前这套穿起来。
不过这套衣服好生熟悉，好像自己印象很深似的，不过不是穿在自己身上。
他一般都穿武服，打起架来方便。
好像……好像是……
记忆里，冷无锋在山间奔跑，身后数人追赶自己，他手里攥着一把朱参。
他在药谷采药，好不容易找到这上等灵材却被人看见，要截胡。
晕头转向的他，一脑袋扎进这片林子，这里种着很多高大又粗壮挺拔的云竹，壮阔震撼，但极易迷路。
就这么跑着跑着，后面人一道冰箭打到他腿弯，冷无锋一个狗吃屎扑倒在地上。
他咬着牙正，要爬起来接着跑，却看见面前一双紧紧包裹小腿的墨色长靴，弧度极为完美。
他抬起头，衣摆翩然，绣竹如剑，宽带束腰，一柄青峰在握。
那人银冠高束，一双眼睛修长狭细宛如丹凤，正带着几分漠意盯着他。
“要帮忙吗？”
那人声音就像空谷冷泉，透彻人心。
“多谢……”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一柄剑亮起雪色的光，衣袖翻飞间，身后的一切竟然都被斩作两半！
像是被平滑切开的镜面，分离的云竹，追击的修士，苍蓝的天空和黝黑的土壤。
那人蹲下身，轻巧地从他手里拿走那棵朱参。
冷无锋直到手里一空，才下意识喊道：“你干什么！”
那人走了两步顿了顿，他侧过脸，眼里露出几分戏谑，嘴里却是认真答道：“我帮了你。”
所以你得给报酬。
冷无锋嘴角抖了抖，“你，你抢我机缘……”
那人却并不理会他，转身渐行渐远，直到身影变淡。
看着那人离开的身影，冷无锋只觉得胸中猛地燃起一股怒火。
他莫名其妙地张口就问道：“你的君子之心呢？难道和你的躯壳也一并丢了吗？！！！”
那人只剩下一个虚影，却抛出一句轻佻的嘲笑。
“无趣。”
冷无锋顿时清醒过来。
他看见自己泡在一片极为广阔的意识之海，金色的神念如同千丝万缕的流光穿梭在自己周身。
这是那两个怪物融合的生灵的无主识海。
而他面前是一条通体乌黑模样狰狞的大龙，自己的脖颈正被死死扣在龙爪里，身影飞速变淡。
“哈哈哈，这黄泉甘露果真好用。老夫千年培养一个弟子方才结出一滴来，用在老朋友身上也不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冷无锋看见那双金焰般的竖瞳里满是讥诮。
“怎么样？梦见什么了？听说黄泉甘露会让人看见临死前最渴望的一切……”
“你，看见什么了？”
冷无锋原本几乎放弃挣扎的身体顿时僵住。
“我看见你妈了！敖冥，你这个畜生！”
他恼羞成怒。
对面龙眼里亦涌起怒火。
“哼，再有一息你马上就会消失在这世上，挫骨扬灰都没有这么干净！待我以圆满之身出去，定会帮你把留在梦舟的肉壳烧个精光！”
冷无锋淡的像影子，说不出话。
轰！
整个识海突然摇晃起来，一声巨响宛如钟鸣。
老龙龙脸一变宛如扭曲，试图加速让肉卵中的生灵诞生，却毫无反应。
他丢掉单薄如纸冷无锋，这家伙只剩下记忆和杂念，如不是来不及，他肯定现在就将之炼化成灰！
金色的识海世界摇摇欲坠，甚至星辰般的“天空”出现无数细小的裂纹！
老龙神情惊惧，他的尸胎转生大法明明只差一步，怎么就无法完成了呢？
十万人血祭的仪式，完美生机的躯壳、无主的识海、自己强大的魂魄，除了天道认可，其他一样不缺。
而所谓天道认可不过只是防止天劫落下，此处没有天道自然也就没有天劫，就是有，也残破得毫无作用。
到底是什么问题？
连冷无锋和越见青的魂魄都在这了，没想到这两人居然早早就相互吞噬，这魂魄一半是冷无锋一半是越见青，自己绝对没有看错……
除非……越见青根本不在这里。
龙王脸色扭曲，如果越见青不在这里，那么他定是藏在某具魇尸躯壳里。
如果还有魇尸没有融合，那这卵躯不完美……
不、完、美……
敖冥咬碎了牙。
卵躯之外，满目疮痍的大地上。
一群人孤零零地站着，麻木地看着面前的巨卵。
黑龙城没了，帮他们的那个饿鬼死了，领袖死了，强大的修士都死了，都死了……
面前这个东西谁又来对付？谁还能活下去？
一个瘦削的青年摸摸怀里抱着的小姑娘，将她放在地上。
迈步向那跳动的卵躯走去。
“你干什么？”无道的弟子大喊，“快回来！你不要你妹妹了吗？”
那青年走了两步顿了顿，他侧过脸眉温眼润笑道：“她不是我妹妹，路上捡的，希望您能帮在下照顾照顾她。”
无道的弟子一愣。
青年指了指那个巨卵，“我去帮你们除掉这个。”
他依旧笑着，双眼却化作一片漆黑之色。
活下来的人们顿时满眼呆滞。
金色广阔识海上空划过一道流星。
两道流星。
三道流星。
拼成一张笑脸。
敖冥觉得自己被拉了嘲讽。
“我给你一个机会，现在就滚。你要不要啊？老贱龙。”
越见青轻蔑的声音瞬间激怒了黑龙。
“昂！！！”
一声怒啸后，一只狂龙冲天而起，直扑天际！
“善。”
“你错过最后的机会了，老朋友。”
冷冽的剑芒如同铺天盖地的雨，整个识海上空都被染成了银色。
老龙龙尾一摆拧身就逃！
冷无锋一脸痴呆地流口水拍手叫好，“噫……好，好一场流星雨。”
他顿了顿又道：“我……我没见过，这个，这个………”
越见青抖袖将龙魂收走，他瞧了一眼冷无锋，嫌弃道：“你没见过的多了去了，这叫万剑归宗，懂吗？算了，你都这样了还能懂什么。”
越见青摇摇头，抬手并做剑指一划，口中同时吐出一道携有道蕴、仿佛勒令的字。
“斩！”
顿时识海天地破碎，又被瞬间尽数收拢在他掌心，然后化作一颗丹丸被他塞进冷无锋嘴里。
随后他身影化作点点清光，消失不见。
越见青再次睁眼之时，已经是在梦舟船舱里。
一幅幅画面出现在他面前。
他初入此界，从坟堆爬起来，皮囊消瘦，蚊蝇在一旁飞舞，黑羽无言鸟的猩红眼睛闪烁寒芒。
他躲在鸟腹下，看见大地上村落如沙粒聚集，黑龙城辉煌如火。
他和敖冥站在山巅交谈，三言两语决定万万人生死。
他躲在另一具躯壳，冷眼看着自己身躯吞噬无数同类，看尽世间生死离别。
他从身上剥下一层魂魄气息，掺入无道死后的灰烬，送给冷无锋，做成一道足以毒痹龙魂的“糖衣”。
他身影消失在巨卵上空，活着的人尽数伏跪，仿佛朝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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