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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坐而论道


“李公子,一别经年,如今已是誉满京城,倒叫范某好生惭愧”

        一见面就说这个,枉李清一听见他的名字就喜滋滋的迎了出来,当然,主要也是很有些闷了,现在水云庄就是个大工地,当初李清试弩的草坪全给毁了,说是要挖池子,人家匠作司的师傅说了,这亭台楼阁要是没水陪衬就失了灵气,李清有心想不赞成,可若英说她喜欢,也只好随他们了

        “工程如许之大,怕是要耗费不少银钱,原来李公子却是家财万贯、藏而不露,范某却是失敬了”范仲淹嘴角虽然在笑,可黑着的一张脸谁都知道他不是很高兴

        你以为我李清愿意?要不让这些宦官到你家去大兴土木好了,咱一见面就嘘寒问暖的,你干吗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只是对面这人可是范仲淹,虽然现在官小的很,这可是李清为数不多打心底里尊重的人,所以这脾气还发不出来

        李清转头对柳七打量几眼,笑道:“柳兄不是说要半年方得回来么?这一路风尘仆仆,想是累得很罢,那边风土人情如何?可是又有佳作了?”

        这话可不是虚套,八、九个月没见,柳七瘦了,也黑了,虽然比范仲淹要好些,可他没人家精神,神情很有些委顿的,柳七也没跟李清客套,勉强笑了一下道:“还是等等罢,待我缓口气来,这一路鞍马劳顿的,可真有些吃不消了”

        和柳七闲谈下才知道,范仲淹现在可是官运亨通的,在广德军做司理参军没几天,马上又调任集庆军推官,因为办事认真,负责任这为官风评极佳,这不,又是进京面圣,马上又要转调他官,看来是又要升官了

        至于一路赶得急,那可不是范仲淹要回京的缘故,而是朝廷的制科马上要开考了;这制科又称制举,它与礼部的贡举不一样,贡举的时间虽然也有些不固定,但基本是三年一次而制科就不一样,他要皇帝下诏才举行,也就是皇帝哪天高兴了想举行就举行的,时间并不规定;而且考试地科目何参考人员都不规定,就是在任的官员也可以参加,要是成绩优秀也是升官的一个途径;虽然宋朝沿袭的是唐朝的科举制度,可是科目已经大为简化,只分进士科和诸科,其中又以进士科最为荣耀

        在王安石没有进行科举改革之前,举子们要考的科目还是不少,首先是墨义、帖经、诗赋、经文、论,这个过程又称为“阁试”,及格者叫着过阁只有过阁者才能经行下一步殿试,这殿试就是皇帝亲自到场,试策一道,以三千字为限宋朝不准学子们称考官为什么座师,以免官员拉帮结派,通过殿试的便就是进士了,正经的天子门生

        后来王安石为相后,觉得墨义帖经是死读书,而诗赋就加没有了,所以改革了考试制度,只考经义、论和策,这经义么实际上就是后世臭名远扬的“八股文”,只是宋朝的时候对形式要求没那么严格罢了

        这个李清是很有些不屑地,诗赋虽然对当官没什么用,可毕竟能考出几个才子来,那经义又有什么用?学好四书五经就能做好官?这官可是要办实事的,若英的老爹不就这样么?他会治水?至于说学通那些就会做人,笑话后世里学的最精通的怕是大学里的那些教授了,几曾见他们感动过中国?是世上到处都有不平事求仁取义还怕少了机会?

        只是这话现在可不能说,如今可是儒家一统江山地时候,李清还不想做社会公敌,特别是现在又是做官的唯一途径,没见柳七一路赶得那么辛苦

        李清本想叫柳七何范仲淹先生洗漱休息下,待会叫人弄桌酒菜来,咱坐下慢慢聊,可范仲淹在边上又忍不住了,轻咳一声说道:“如今天子重人才,特开制科以招天下贤士,李公子也是素有才名的,虽无功名在身,然制科可准特奏名参试,想必李公子得来并不费事,不去温书以备考核,却在园中大兴土木,叫人费解”

        让我参加殿试?嫌我名声还不够响亮?再加个白卷英雄?对了,人家交白卷的还知道写自己名字呢,这个清字在宋朝该怎么写法倒是还要好好想想,写出来怕不一定对;李清轻笑一声说道:“清无心求取功名,这学问是不济,要是参试可是要丢人现眼了”

        “若是学问不济,便潜心向学,以三郎资质,应是不难,少去些秦楼楚馆便好,现下便求田问舍做富家翁,怕是早了些罢”范仲淹紧盯着李清说道

        这范哥们今天是怎么了?哪有人家不想当官还非逼着人家的,难道一定要告诉你我李清不大认识字才行?恩,这个不能说,没准会逼着我天天练毛笔字了,不过说我求田问舍,那可真是冤枉了;不过这范仲淹也是一番好意,李清只好苦笑的看着柳七

        柳七在边上轻笑一声道:“向时三郎言道不欲进仕途,人各有志,不好强求,柳七也不好相劝的,只是三郎,范大人所言,却是正理”

        见李清还是闷不做声,范仲淹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神色不悦的说道:“大丈夫立世,当以天下为重,上保天恩,下抚黎民,方不负平生,似李公子这般贪娱声色,有用之身不图报效朝廷,实为范某不取”

        李清被他吓了一跳,看着范仲淹也是一脸正气,说这些大话,要换了个人,李清就算不立马翻脸也要出言讽刺了,不过对着范仲淹他可不愿意吵翻,咱跟王钦若、丁谓这“五鬼”交情不错也还算了,要是和范仲淹也唱对台戏,没得说,后世里论及大宋,怕是要多出一个鬼来

        而且李清也认为这样地大话范仲淹可以说,这哥们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居然就没人敢来质疑他的,虽然能力不能说是群,可他这一生,可以说的上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很对得起这句话

        李清只好笑道:“清才疏德浅,这上报天恩,下抚黎民之事,还请范大人去做就好,李清安心做一黎民不也是范大人下抚的么?”

        范仲淹叹了一口气道:“人皆道李公子疏狂放浪,不图进取,今日方知传言不虚,只是范某不明,为何李公子在延州却又以身犯险,以五百弱兵强撼一千党项骑军不似公子所为”

        李清听了这话很有些吃惊,这件事情就是京城里也没几个人知道,范仲淹他怎么了解内情?李清看着柳七,柳七笑着点点头,端起茶杯对着李清笑道:“柳七便以茶代酒,先敬三郎一杯,三郎豪气义举,柳七佩服”

        只是你们怎么会知道地

        范仲淹这时脸上也有些笑意“初闻此信,范某也是不信,虽说惟今陕西五路兵强,然三郎所仗的乃运粮之厢兵然军中言之凿凿,某特去寻七郎查究,七郎道,若是别人,尽可不信,只是李三郎行事不比常人,倒有几分可信,李公子既无心仕途,为何又行事如此?”

        李清只好说明那次是因为党项人劫掠了几百个宋朝百姓是有些看不过眼,是前可是不知道有一千党项骑兵在后,逃也逃不掉,这也是没办法,硬着头皮干了一仗

        范仲淹倒饶有兴致的又问道:“李公子不是素来不问政事,只好声色么,这党项人劫掠百姓又关你何事,你若是撒手不理尽可逃地掉的,也无人苛责于你”

        李清有些憋气了,爱声色又怎么了,莫非老子就不能有良心一次,李清没好气的答道:“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若是临阵逃掉,叫李清事后如何见人”

        范仲淹抚掌大笑道:“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李公子此举,甚合圣人之道,只是范某倒愈不明白了,莫非救民于水火是有所必为,这入仕途却是为你看来有所不为么?圣人云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今三郎欲隐,莫非这现下是无道之世么?”

        好家伙,兜了半天原来是设个圈套在这等着我呢,这可是个大帽子,不能被他扣上,他李清认为皇上是无道昏君,那吃饭的家伙还想不想要了

        不过李清也没较真,知道范仲淹不过是拿话来挤兑他罢了,可不是成心想构陷他攻击大宋日前繁荣昌盛的大好局面,因此柳七也是满脸带笑的等着他回答

        不好答,李清也很为难,怎么说都是错,一个是圣人之言,一个是天子,谁都得罪不起,要说圣人地话是错的,没准范仲淹立马就会来和他辩论一番,说天子无道?那不是找杀头么?看来只能是李清错了

        其实在心里李清可不大为然,而且是好大的不大为然,当今天子?那就是一神棍,疯疯癫癫的据说神经都不大正常了,总不能说疯子有道;而孔老二地那句话,他就加不赞同了,逢乱世你就自己躲起来,天下太平了你就跑出来混个官做,好事还都叫你占完了,难怪不管什么年代的官儿都喜欢说现在是太平盛世的,敢情给自己找理论基础呢

        李清只好笑道:“范大人却是抬举我李清了,清何许人也,既无高风亮节,也少雄心抱负,古来隐士不能催志屈道,借誉期通,不得已而为之,清何德何能,敢与高人并肩?且平素偏好美酒佳肴,有喜爱歌舞,这隐士万万是不愿做地;对了范大人,依大宋律,朝廷官员不准眠花宿柳罢,这可非李清所愿,要是范大人上疏劝朝廷改了这规矩,我便读书应试如何?”

        这一席话却是有些耍赖了,朝廷官员不得让烟花女子陪宿的确有这规矩,但又有几个遵守地,只是不能公开罢了;范仲淹听了李清地这番话,也只好陪着苦笑,只是叹息一声道:“既然李公子执意如此,我也是无话好说,只是李公子心思灵动本可造福黎民,却甘愿处江湖之远,将心神放在些奇淫机巧上,不由人不扼腕叹息”

        靠,还没完了,知道你范仲淹也是为我李清着想,想让我博取功名,本也打算开几句玩笑息事宁人算了,只是李清最听不得什么奇淫机巧,旁门左道之类的话了,咱中国有多少聪明人,是被这四个字扼杀掉了

        圣人之言就是包医百病的良药?

        李清轻笑了一声忽的岔开话题问道:“不知范大人在广德军中,却是任何职?”

        范仲淹没料到李清突然有这么一问,怔了一下立即没答上来,柳七在边上笑道:“希文兄先在广德军中任司理参军,后调任集庆军中做推官,此番回京侯见想必又是要高升了的”

        李清拱手笑道:“如此李清先恭喜范大人了,只是在下素不留心官场,未知这司理参军及推官专司何职?”

        柳七笑得欢了,“三郎平日对此也是绝少问地,怎么今日有兴趣了,莫不是听了希文兄一言,便思这进取之心了么”

        李清没接口,只是看着柳七心道知道你笑的好看,可也不要老是笑好不好,我又不是女的,电不着我一会就要你笑不出来

        柳七接着说道:“这司理参军及推官虽官阶不同,然所负之责俱是一样,乃是专管讼狱,审理案件,希文兄坦荡不徇私,人皆称颂,因此才升迁如此之快”

        还得意呢,这推官也不过是个从八品,柳七啊柳七,你可真是被这做官迷了眼那个自云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地柳三变哪里去了?做官真的能造福黎民么?李清故做惊讶的问道:“只知范大人乃一饱学之士,未曾料到对这刑名也是精通的很啊”

        范仲淹也是感觉到李清话里似乎别有味道,肃容答道:“精通二字不敢言,只是兢兢业业,但求光明磊落,无愧于心就好”

        李清道:“清也曾游访过开封府地大牢这刑狱事关人之生死,当清如水明如镜,在下斗胆问问范大人,做好司理参军及推官这些职务,单凭兢兢业业便就足够了么?范大人敢断言自己经手的案件,便没一单是冤假错案么?”

        范仲淹沉吟片刻方才答道:“有无一单冤纵,范某不敢断言,然范某从未欺心办案,此情可对青天,若是略有偏差,许是范某才疏学浅了些”

        听了这话,李清可没因为范仲淹话里有所保留而心生芥蒂,相反对人家很是敬佩了,果然不愧一代名臣,光明磊落四个字绝对配的上地,能这么清醒的认识自己,这份胸襟,有几个人做的到?

        李清笑道:“范大人熟读圣贤之书,却于推官任上为人称道,李清也是敬佩的很”

        范仲淹盯着李清的眼睛说道:“李公子有话何妨明言”

        李清道:“那圣贤书里,并未论及刑名之学,依范大人看来,要做好刑名这官儿,便需精通些什么?”

        范仲淹什么人啊,哪会不明白李清的意思,他轻声说道:“法家?”

        李清又道:“这范大人官运亨通地,若是再升官,为天子守牧一方,却不幸地方上有水祸,敢问范大人对这修提水利一事,又是所知几何?水火为患,民生所系,范大人这治水本事想必也不错罢”范仲淹听了没出声

        刚才不是一句句盯着我说么,现在怎么没话了?我还来

        “若是天子看重,派范大人戌边,为国之屏障,敢问范大人这军旅之事又是通晓多少?”

        柳七这才明白现在气氛已经变了,见李清一句句的紧盯这范仲淹在问,这时候果然笑不出来了,有些紧张的看着李清,他可不希望这二人因之翻脸的

        范仲淹沉声答道:“无他,范某必虚心向学,竭诚以报”

        李清笑道:“学?这水利师从何经?刑名要通哪典?战阵杀伐又是从何而窥门径?李清愚钝,似是圣人语录中却是无据可查的”

        范仲淹听了,半晌都没出声

        李清也是慢悠悠的说道:“范大人,世上万物,各依其道,别有洞天,一句奇淫机巧,便归之为旁门左道似是太轻率了些,有其心无其能,做官未必便能造福黎民,不做官,也未必就不能泽被苍生;在下做的些小器物,便是博人一笑地玩意儿,但若是稍加变化,就是用来开疆拓土,也非难事”

        范仲淹听了眼睛一亮,若有所思地说道:“观李清言行,莫不是承袭墨家门下,否则如何能这般心灵手巧地?”

        墨家?墨家不是给儒家打压的无处容身了么?要知道后世的学术研究里,可是墨家地成就排在儒家前面的

        李清哈哈笑道:“范大人此话谬矣,李清却是谁家都不是,那个也不收,这样便好些,无拘无束,落个逍遥快活”

        柳七忽得插口问道:“据闻三郎为天子制了个‘逍遥游’,便是可飞上天的,三郎,真可以随心所欲,自由翱翔么?”

        不能,那得看风向才行

        厅门此时响起一声道号:“无量寿佛,李公子此言,却是正合我道家之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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