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三章再逢灵女
天璇入阁以来第一次下山，奉师父师姐之命前往灵州朔方都督府。结果府门绕了一圈又一圈，还是没找到门路能入府。门口的卫兵把她赶了出去：
“去去去，不要挡在门口。”
“我找李熙潮。”
“大胆！侯爷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还不快走！”
卫兵挥着刀将她赶至阶下，她干脆一屁股坐在了石狮子旁，打量着过往熙熙攘攘的行人街市。直到入夜，她也没有见到人影，倒是卫兵换了一轮又一轮。
第二日大早，一个好心的轮值卫兵见她在石阶上坐着等了一天一夜可怜，分了她半块凉馒头，劝道：
“这位姑娘，我们侯爷出门查案去了，近期回不来，你还是先回去吧。”
天璇盯了一会儿馒头，没有接过去，而是跳下了石阶，拍了拍手上的灰，大摇大摆地走开了，心里哼了一声，回头对着那卫兵喊道：
“我自己去找他！还有，馒头我只吃香雪斋的！”
她一蹦一跳地走远了，路过一个茶摊，便走了进去要了碗茶喝，小二见这姑娘眉清目秀，出手阔绰，忙把她招呼到正中的座位上，自己去一边斟起了茶。天璇左手轻轻拖着腮，右手随意嗑着小二送的瓜子，一边巡视着四周，忽而听见背后有两人谈论：
“你听说没？最近我们这儿很多女子失踪了，据说是被拐卖了，家人怎么找也找不到。”
“怎么没有，听说小侯爷都亲自去查了，也不知道找不找得到。你说，这世道真是……”
天璇听到这儿，捋了捋自己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眼眸流转，笑意盈盈，计上心来：被拐卖还不容易？李熙潮，我要你自己来找我。
她饮了一口茶，见前方围了好大一圈人，便跟着人群走了过去，挤进去一探究竟。
一个杂耍团正在上演“瞎子穿火”的好戏，只见一个驼着背的男子摸着前路蹒跚行走着，在众人惊呼声中，有惊无险地穿过一个又一个火圈。表演完他拿出一个盘子，示意围观众人给点彩头。天璇盯着这个瞎子看了好久，一声不吭随着身边扔钱的人将几个小石子“砰”一声扔进了盘子。瞎子似是没有发觉，一一谢过后便收起盘子退场了。
天璇心中了然，又一一望向几个杂耍之人：大力士手掌平滑没有茧，看来并不经常训练举重物；训猴者的猴子像是新买，和主人并不熟悉，给的香蕉都不敢拿走吃；舞女的长发过于妨碍，跳动时绊倒她好几次……都跟那个瞎子一样，都是装的吧。瞎子听觉应该极为敏锐才是，石子和银钱掉落盘子的声音全然不同。这个瞎子，要么不是瞎子，要么就根本不靠杂耍过活，才如此不在意一场赚了多少钱。
想到这里，天璇突然嗤嗤地大笑了起来，引起来人们的注意。其中一个杂耍团的老大爷笑眯眯地走近了，邀请她参加“大变活人”的游戏。天璇没有丝毫犹豫，反而对之狡黠一笑，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他们事先准备好的柜子里。
再次醒来的她，就是在行进的囚车之中了。
与她关在一起，还有一众灵州的少女。但只有她，硬是往脸上抹了点泥，把衣服撕得破破烂烂，更像是久经风霜的旅人和久困樊笼的无辜少女。
是夜，天璇如愿等到了跟踪前来的李熙潮和魏江。
她起初被李熙潮俊美的容颜吓了一跳。那是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举着火折子凑近了囚车，像是神明降世一般穿云破雾而来。她揉了揉眼，怕是在做梦，世间竟然有如此气质灼灼有如天光的男子，比老君阁中看到的画像好看几千倍。她不由自主朝着光爬了过去，仿佛与神明对视。对话间，他唇齿间的微风带着鼻息，天璇只觉得心间暗流，翻涌不息。
她声泪俱下诉说了自己被绑架的经过，满脸真诚、信誓旦旦答应要帮他们救人。临走前，还故意拉着他不让他走，一脸惊恐惧怕地求他安慰。看着他无奈回头，柔声作别，天璇心里笑出了声，却实则抹了几滴泪水，泪眼朦胧地目送他们离去。
再见便是在燃着大火的帐中了。
天璇只是见那姑娘被鞭子划破了脸，皮开肉绽，形容狼狈，觉得好笑，边笑个不停边说她被打了真是丑陋不堪。卫兵于是注意到了这个娇俏的少女，亦怕是打伤的人再送去不好交差，便换抓了天璇前去。
进了大帐，眼见着这些吃饱喝足，欲求不满的大将就心烦，她冷笑一声，趁人不不注意，随手撒了点毒粉在熏香和烛火里。氤氲而起的香料夹着致命的药香迷幻般飘散在大帐上空，吸入者无不手舞足蹈，精神亢奋，恍若置身蓬莱仙境。
在主位的大将望着语笑嫣然的天璇，如同见到了巫山神女，踉跄追着她满帐求欢。天璇撕掉了妨碍她行动的裤脚，嘻笑着跑开，走动间露出莹润的小腿肌肤，美轮美奂。最后干脆赤着脚踩在满地横卧、动弹不得的躯体上，在这群□□凡胎上跳起了舞。舞动间，她的脚链叮当作响，在这群人听来宛若仙乐，召唤他们前往极乐。无人注意，不知道何时起的大火已在帐内熊熊燃烧不止。
火烧到他们身上的时候，才起了哀嚎声。可是他们的灵魂已往极乐不归，肉身的烬灭又何足惜？天璇冷眼望着这一个个燃着的活人，在帐内奔走着喊着救命，烧死前求神拜佛发起了誓，最后化为一具具焦尸，无人无神前来过问。
世间哪有什么神佛，不过是凡人臆想的救赎罢了。
最后，李熙潮来了。
他大步走来，目睹这有如地狱的场景，神色凝重，停下脚步，蹲下身仔仔细细巡视着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众人。她躲在一旁凝望着他时不时紧锁的眉头、脸颊上滚落的汗珠、一丝不苟的神情，不由地咬了咬手指。还未等他们找到她，她便再也等不了了，迫不及待地走了出来，一脸玩味地欣赏两人讶异的表情。
李熙潮没有说话，逆着光一步一步走向了天璇。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身上熟悉的香气萦绕而来，越来越逼近。他拔出剑的刹那，她屏住了呼吸。电光火石之间，天璇只觉得一道亮光闪过，额头的碎发晃了一下。再睁眼，手脚的链条便已被斩断。李熙潮淡定地抽回了剑，对魏江示意了一眼。魏江赶忙上前帮天璇拆掉手铐，蹲下身帮她解开了脚铐，又问道：
“此地不宜久留。姑娘，行动可方便？”
天璇闻言，硬是逼出几滴泪，挂在眼角，随后脚一软，幸得魏江眼疾手快扶住，不然差点摔倒在地。李熙潮皱了皱眉，对着魏江摆了摆手，扭头便走。魏江见状，只得一把将天璇抱起来，跟紧主子。
三人与营外的众人汇合，准备回灵州。魏江望着怀中的姑娘，一时不知所措：该是把她放回囚车与其他少女同行，可是他一往囚车走，姑娘的眼泪就湿了他的大片衣襟，挽着他脖子的手箍得更紧了，令他难以呼吸。魏江不得已，求助的眼神望向主子，只见李熙潮仍在沉思当时大帐之中的惨状，不得其解。
“既是救人有功，就与你一道吧。”李熙潮转身已上马，似是察觉到身旁那两束目光，抬眼俯瞰了一眼两人，漫不经心地说道。
魏江得令，只得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将这一团娇软扶上自己的马背，随后上马，跟着大部队回了灵州。
灵州城门外，一众父老乡亲早已守候多时，老远地见都督回来，自是喜上眉梢，连忙拥了过去。李熙潮等众人下马，安抚了下百姓，打开了囚车。魏江递上一本早已整理好的名册，交予主子。李熙潮按照名册，核对后，一一让囚车中的少女们写了证词笔录画完押，之后就都被亲人领走了，只剩下那个眼睛哭得红红的姑娘，蹲在魏江身后，双手抱膝，似是惧怕。
“你已经安全了。不要怕。你叫什么名字？”李熙潮走过去，立在她跟前，颔首而问。
天璇低眉，注视着这双乌金色暗绣蟒纹的锦靴，并不做声。
“你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可有家人？”李熙潮见无答话，半蹲下来，锦袍沾了尘土，与她平视，无奈地又问了一遍。
“天璇没有家。大人于我有救命之恩，天璇无以为报，从此就跟着大人，做牛做马都愿意。”天璇突然哭了出来，仰头泪流满面望着李熙潮，明眸皓齿，楚楚动人，眼底的泪痣甚是戳人。
“不可。我府内不养女人。魏江，给她几贯钱，自寻出路吧。”都督府内向来无女眷，连婢女也不见一个，怎可容她。李熙潮抛下一句话，正欲离去，熟悉的拉扯感再次袭来。
天璇已一把抱住他的右腿，紧紧缠在胸口，柔嫩白净的脸颊紧贴着靴子凹凸不平的墨色蟒蛇纹路，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松开……”李熙潮见此情境眸光一暗，喘着气低声喝道。天璇只迅速摇了摇头，还是一动不动。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魏江见状，招呼其他将士把她拉开。哪知道一个姑娘家那么大力气，天璇死死不松手，双方僵持间，最后竟将李熙潮那只靴子脱了下来。
众人皆惊，面面相觑，静候着主子发怒。
李熙潮强压怒火，却望着她一路赤脚行走多时，脚底已有被石子磕破的血迹，心顿时软了三分，便抬脚将另一只靴子也褪了下来，放至天璇眼前，淡淡说道：
“都拿去穿上，莫要再赤脚走路了。”说完便赤脚上了马，一鞭下去，马儿狂奔而去。
天璇还趴在地上，被奔马扬起的尘土蒙了一脸，再也哭不出来。
魏江望着泪痕斑驳的少女，心中怜惜，提起两只靴子，走到天璇身边将她扶坐起来，慢悠悠地帮她穿上大上很多的靴子后，从腰间掏出几贯钱塞在她手里。见她抗拒，又反复握紧她的手，直到指尖生疼。天璇望着这小郎君白皙玉润的面容，心中只叹可惜可惜。
良久，她独坐在城外的土堆上，拎起几贯被风吹得叮当作响铜钱，嘴角牵起一丝浅笑。她摊开方才握紧的手掌，迎风而立。风吹落了她掌中的粉末，四散在旷野之中，消亡地毫无踪迹。
几日后，灵州城中多了一位神出鬼没的神医，专治疑难绝症，几日内救死扶伤无数，被城中百姓奉为神明。
一月之后，朔方都督府内，突然传出有人重病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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