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二章初见惊情
陇右与朔方地界交接处一片峭壁之下，时而风卷黄沙，时而不见天日。
行至一处悬崖尽头，底下已是万丈深渊，朔方都督李熙潮勒马扬手，示意身后的部队停下。
为何，标记竟在这里？前方已再无路可行了。李熙潮暂不得解，纵身下马，拾起了地上那石阵标记中的一颗石子，握在手心良久。
他的副将魏江走上前，犹疑地问道：
“此处已是悬崖，跌下去便是粉身碎骨。我们不会被耍了吧？”
“她一介女流，还等着我们去救，如何耍得？让大家下马徒步在沿途寻找下一个标记，务必小心。”李熙潮毫不迟疑地答道。他脑中浮现出那日女子水莹莹的眼眸，楚楚可怜望着他，仿佛下一刻就有泪水夺目涌出。
当时，李熙潮只带着魏江一个部下寻到了一队行军休息中的陇右人马，其中几辆隶属陇右军营的囚车，里面关着的竟然都是被拐卖的少女。
所有人都吓得不敢靠近他们，问不了话。唯有那个姑娘，从囚车黑暗的角落里缓缓爬到他跟前，隔着囚栏，伸出颤抖的小手轻拉着他垂下来的袖口，低声哀求着他救救她们。脸上沾了的泥渍难掩她白玉般晶莹剔透的肌肤，眼底的那一颗泪痣给清秀的眉眼添了几分娇美。
她自述是在灵州看杂耍团变戏法时被抓走的。当时正在围观，却被戏子邀请进入一个杂耍团准备的“大变活人柜”中，之后就昏迷了，醒来便在这囚车里。
她受困多时，仍是凭记忆条理清晰地回答了他的疑问，提供了营救思路。熙潮知他们只两人必然不敌，救不了人还会打草惊蛇，遂教她沿途做下石阵标记，准备找到陇右的据点后一网打尽，救出这些被拐卖的少女作为人证。
交代完，临别之际，他欲起身，发现她拉住了他的衣摆，脸庞上两行清泪落下，无辜的双眸似有千言万语，令见者无不动容，她哽咽道：
“你一定要来救我，我不想在这里，一定要来……”
熙潮无奈，伸手帮她擦去泪，安慰道：
“依计行事，我们很快就能救出你。”
那女子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指香片，放在他手心，轻轻说道：
“带着它，我也能找到你。”
那香片在手心的温热下溶化，仿佛融入体肤，散发出一阵不易察觉的幽香。李熙潮虽是不解，但为了安抚她仍是收下了香片放入怀中，那女子遂松开了手，眼望着他们离去。
一阵狂风席卷而过，黄沙涌起，尘土满面。李熙潮收回了神思，望着狂啸不已的沙尘，心中有了答案。
此沙非彼沙，此山非彼山，此时非彼时。此地风沙成山造峰，几日之内，地表风貌多变，造化神秀，当日的沙山今日也许化为平地，今日的悬崖当日可能聚成群山。想到这里，他立在崖边，远眺正前方的一片广袤黄沙平地，心中有了解。他立即叫手下下山，去山下的沙地找一找线索。
不久，魏江便欣喜来报：
“小侯爷英明！前方沙地果然有下一个石阵标记。”
“并非我英明，而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带兵最忌犹疑。”李熙潮冷峻的目光望了一眼魏江，似是责备这位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军中新秀，随后调转马头，随风呼啸而去。
颍州与鄯州边界有一片荒山，四下几年来一向并无人烟。
但今日，李熙潮竟然在此看到了一团团篝火以及搭建多时的军营，一眼望去，粗略估计，足有千帐之多。那便意味着，陇右崔氏，至少在此秘密屯兵二万，再加上陇右军营常备募兵十余万人，崔氏的军队人数竟直逼河西和朔方之和！
李熙潮攀在山间的拳头不由地握紧了，他幽深的黑色瞳仁中映出远处的点点火红，心中亦燃起一片烈焰。
“依计划行事。”他集结了手下，众人身着夜行衣，脸蒙黑布，整装出发下山。
李熙潮望着他们走远，立在荒山高处，俯视着百米以外的那处位处中心的大帐，迎面而来的晚风将他的暗青色锦袍吹得翻涌不息。他接过手下递来大弓，从背后的箭囊拔出五支羽箭，将箭头在火把上炙烤片刻很快燃起了火苗。五支箭一齐架在大弓之上，李熙潮微微眯起右眼，瞄准了那顶华贵异常的白色大帐，张臂将弓拉到最大。
“崩”地一声，他松开了弓弦。离弦的箭火飞逝而去，转瞬消失在夜幕里。远处的营帐转而生出了五团熊熊烈火，无一虚发。营内喊叫声喧嚣渐起，李熙潮带着剩下的几人，也下了山，奔向那乱作一团的军营。
魏江见大帐的大火引开了不少巡逻卫兵，带着精锐找到了囚车，并顺藤摸瓜找到了一旁新搭起的帐内，藏着一众被拐卖的少女。他们手脚被镣铐捆住，行动极为不便，而且一有动作链条易发生碰撞，声响不小，恐引来卫兵。
他灵机一动，和其他人拉来了囚车，开始一一将她们抱进了车里面。
“十四，十五，十六……怎么只有十六个？还有两个呢？”魏江上回离开前明明数了，一共十八个女子，这回怎么少了两个。
一旁一个瘦小的少女突然开始嘤嘤呜呜起来，边哭边说：
“她刚被带走了。是为了替我……”
魏江定睛一看，少的正是那个和侯爷对话并沿途做下石阵标记的女子！魏江顿时觉得一阵冷汗从背后生出，出发前小侯爷说了，少一个就唯他是问。现在如何是好？
他急忙跑到那个瘦小的少女身边，问道：
“被谁带去了？带去哪儿了？”
少女抬起头，脸上还有斑驳的血迹，触目惊心，她壮了壮胆，泣不成声地回道：
“刚刚被带去大帐了。昨晚也有个被带去大帐的，一直没有回来。听门口的人说，已经被折磨死了，尸体被扔在荒山里喂狼……今天，他们本来选了我要拉走，我哭个不停，还拿鞭子抽我……”少女指了指脸上的血痕，回忆道，“是她走上前，说我被打了不好看了不配侍奉了，然后他们就把她带走了……”
“这个傻子。”魏江心中大呼不妙，回想起小侯爷冷峻的眼神，看来势必要去大帐救人不可，当下，还是先把其余人安全送出吧。
魏江和几个精锐一起用一张大布将整辆囚车盖得严严实实，在夜色与不远处大火掩护下，拉着囚车准备驶离军营。
快走出军营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一批守门的卫兵，为首的走近了，上下打量着魏江，指着囚车问道：
“你是新来的？看着怪面生。这里面什么东西，为什么用布盖着？”说完拿起手中的剑欲挑起布角。霎时囚车周围几名精锐握紧了手中的剑，蓄势待发。
魏江挤出几丝假笑来，忙往他执剑的手里塞了几贯铜钱，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
“这位官爷，我们是新来的马夫，那边起了大火，马匹们都狂躁不安乱踢乱撞，就盖上了布，马儿看不到，这就都才安静了。大哥就别掀开了，这几贯钱给各位兄弟买点好酒喝喝。”
那兵掂了掂手里的铜钱，对他使了个眼色，附耳说道：
“有好东西要多孝敬大哥我，保证不会亏待你这种新来的。”说罢便放行了。
魏江长舒了一口气，镇定自若地往前走出了军营。
李熙潮已在远处等候多时了。
“人全救出来了吗？”
“少了两个，其他都在车里了。一个昨天被折磨死了，一个……”魏江手心捏了一把汗，有些迟疑地把话说完，“还在大帐……”
李熙潮猛力一手掀开盖着囚车的布，鹰一样锐利的眼神扫视了一眼车中之人，冷冷说道：
“少了她？”
“是，就是少了那天那位姑娘。据其他人所说，她今夜被带去了大帐……属下马上派人前去大帐营救！”魏江当即跪下请罪后，开始点人准备继续前往军营。
“不必了，我亲自前去。”李熙潮一把解下了锦袍，丢给了一旁的魏江，露出一身墨色的夜行衣，背上了箭囊，执剑前去。
魏江背上汗湿了一大片，心有戚戚：此地乃陇右军营，小侯爷独身一人前去，虽他武功盖世，万一被人认出，怕是不妙。想到此处，他不敢怠慢，又将锦袍传给了其他护卫，自己连忙跟上他向烈火朝天的军营走去。
大帐周遭已是一片火海，火势随着山间的大风不断蔓延，一个个吞没附近的帐子。帐子都是布制的，连成一片，极易燃烧。李熙潮魏江二人好不容易穿越火海，来到主帐前，眼见原本富丽堂皇、灯火通明的帐子已是焦土一片，烧得什么都不剩了。
魏江被烟熏得难受，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见有个逃命的小兵从内跑出来，便一把抓过他，怒声问道：
“这帐子里的人呢？你们抓来的那个女子呢？是否还在帐中？”
小兵似是被吓得不轻，声音颤抖着跪倒在地，结巴着说道：
“有鬼啊！里面有鬼！将军疯啦！”说完便尿失禁，昏了过去。
魏江一脸茫然地松开了手，任由那人倒在地上，李熙潮则不予理会，径直走进了烧毁后破败不堪的主帐内，他脑海中仿佛出现了那一对幼鹿般惊恐的眸子。他不忍回想，转而厉声道：
“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一挥手将帐幕掀开。
地上横七竖八有几具衣着华丽的焦尸倒在近处，再往里走，尸体有男有女，皆是□□或者衣不蔽体，场面淫|乱不堪。而他们五官被火烧得已大多无法辨别面容。
李熙潮内心疑团丛生，其他帐中的人见起火都逃得差不多了，为何这主帐内烧死那么多人？他走到其中一具相对干净的尸体前，仔细端详，见他口鼻处皆流有脓血，心中更是疑虑万分：火场中的人，无非被浓烟呛死窒息，或是被火直接烧死，为何口鼻耳几窍内会有血？这倒像是中毒的症状……
“小侯爷，这里的人都死了，尸体也难辨认，她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我们还是回去从长计议吧……”魏江见主子蹲下身在一一查看尸体，他早已被烧焦的尸臭熏得头昏眼花，向主子试探问道。
李熙潮陷在沉思之中，在恍惚间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
“你们是在找我吗？”
焦土废墟之间，烟雾缭绕之中，出现了一个灵动的身影，伴随着镣铐链条碰撞的清脆之声，那窈窕少女蹦蹦跳跳地走到他们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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