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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章祸起萧墙


帐外,几个尚武营的兵卒正在营门口对着面覆白布、全副武装的神武营将士破口大骂,推推搡搡,欲冲破他们的层层阵防。

        “你们一个个,以布覆面,就可以横行霸道,限制我等自由?老子今天就要出城去。困了两天了,还想怎样?”尚武营闹事为首的是个秃子,他披着一件薄衫,半敞着肚皮,大摇大摆甩着围栏,粗指直戳神武营将士眼前,眉眼尽是挑衅。

        “萧帅口谕:尚武营,自昨日起,无诏不得出。”守卫将士自然是分毫不让,双方都握紧了各自的兵器,剑拔弩张,呼之欲出。

        “少拿萧帅忽悠我!神武营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在这地儿撒野?我呸!”只见那秃子啐了一口唾沫,扬头吐在拦他的人脸上。人群中顿时起来骚乱,被啐了唾沫的将士叫做朝军,不过十几岁的年纪,黝黑的脸上阴云密布。他缓缓抹掉了脸上的唾沫,一时气血上头,随即猛地抡起枪,一把将为首的秃子击倒在地。

        秃子吃了瘪,趴在地上喷出一口血,咬牙骂着:

        “你们这群杂碎,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为了那个俘虏营,困了我们两天两夜。我们现在就该一把火烧了那些祸害!兄弟们!”

        尚武营的人仿佛就等着神武营出手的这一刻,嚷嚷冲上前去鸣不平,一连撞到了好几个守卫将士。后者见三番五次劝说无果,加之方才多被羞辱侵扰,也早已是怒火中烧,立刻拿起真刀真枪干了起来。

        一场恶战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长风见此,已是面如沉水,他徒手越过栅栏,大吼一声:

        “够了!”

        这声吼叫,并未起什么效用。眼见着已有数名将士倒地不起,长风心中燃起的怒火愈演愈烈。

        此时此地,并无人有威严可来震慑诸位将士。父帅去了凉州城中,尹将军远在操练场,现在去请也必是来不及阻止这场恶战……

        于是,他心一横,奋力疾步走上前,抽起一旁将士的佩刀,往前猛冲,手起刀落后,第一个动枪袭击的神武营枪兵直直倒了下去,头颅应声落地。

        这下,众人一下子被场面震住,各个被突如其来的杀戮惊得目瞪口呆,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刀剑矛枪。

        “对同袍动武,形同叛军。斩。”长风铿锵有力地喊道。他立在原地,面无表情,左手执剑,剑头新鲜的血液一点一滴落在地面,随着他缓缓上前,形成一条血流。

        “哼,区区神武营,军纪也不过如此。我们走!”那秃子显然是被吓到了,心想:萧帅之子,他可惹不起。便强作镇定,正要绕开迎面走来的长风。

        他还没跨出第二步,那柄沾血的剑就架在他脖子上。长风执剑,连看都不看身旁已吓得瑟瑟发抖的人一眼,而是面对着刚痛失同袍、一脸错愕的将士们,冷冷地说道:

        “那,违抗父帅军令,有害河西全军呢?”

        “斩!斩!斩!”神武营在场将士齐声,阵阵怒吼,此起彼伏。

        手起剑落,秃子的头颅重重滚落在地,一阵风沙吹来,扬起一片尘土,又渐渐随风消散。

        “还有谁?”长风转身冷眼望了一圈尚武营几个刚刚还叫嚣着的同谋,眼见他们惺惺后退,溜回了营内。他剑眉一凛,覆手将剑重重插入地中,抛下一句:

        “再有违军令者,有如此人。”

        长风踉跄回到营中。见他唇色泛白,毫无血气,一双寒眸幽闭,显得犹为阴鸷,辰霜持针的手不由颤抖了一下,便问随后进来的凉生:

        “他气息急乱,这是怎么了?”

        凉生将营外之事一一说与辰霜听,又叹道:

        “两营积怨已久,这几日来因疫病封禁更是冲突不断。事发突然,当时的场面,若不杀人立威震慑,两营如果真的打起来,势必早已血流成河,死伤可不止那两人了。在那种情境下,两颗人头换来河西军内相安无事,已是不得已的万全之策了。”

        辰霜望着病榻上的少年,心下叹了口气,素闻河西军被唯一的罅隙,便是这关系微妙的两个兵营。他此举救了两营人不假,但他人又岂能看得清明?恐怕也已给他自身招来不小仇恨。他能救了一时,假以时日,如何能挽得大厦将倾?

        “凉生,他们人呢?”长风咳着坐起来,抹去嘴角的残血。

        “尚武营安安生生回去了,咱们神武营的,还守在那里,有几个……偷偷去埋了朝军……”凉生说得有些迟疑。

        “你帮我,好好抚恤他们的家人。我自会亲自去和父帅,何将军,还有尹将军请罪。”长风起身下榻,望着帐外正盛的日光,已是午时。

        辰霜烧着一把又一把雷火灸,在病患大椎处反复灸,只见那躺着的人一动不动,但是很快便大汗淋漓不尽,浸透了身上破旧的衣衫,湿了身下的床榻。两旁观望的长风凉生已是焦灼不已。连烧三把后,病患动了动手指,突然咳嗽了几声,众人将他扶坐起来,他咳着咳着,竟一口吐出一潭黑血。

        “这是?成了?”凉生不可置信,追问道。

        辰霜瞄了一眼地上的乌黑中带着暗红色的血迹,淡淡点了点头。她收起了毫针,望了一眼躺倒的病患,见他气色渐起,气息渐稳,又道:

        “他已是无碍,但稳妥起见再等一夜,过了今夜若是再无凶相,便是痊愈。之后取其血,作为药引,于全军服用,可解此疫。”

        “真乃医仙也!”凉生大喜过望,双手合十,向上空一拜,言辞激动,“我河西军有医仙,真是三清庇佑……”

        辰霜苦笑一声,回道:

        “三清又如何,也不见得救得了所有人。”

        长风闻言终是回头望了一眼她,舒眉展目,眼中渐次溢满笑意,似是一时忘了身间锤心刺骨之痛和营外连杀二人之祸,轻语道:

        “我向来不信天上的三清。我只信你。”

        辰霜望了一眼少年冷冽的眸色,一时不知他调笑言语之中存了几分真意。

        河西军营内药香弥漫,将士们人人手捧一碗药正饮着。膳房内,还有十几口大锅同时煮着草药,凉生和几名厨兵在灶下看着火。

        “只剩下骁骥营巡视未归,其余各营皆已安排人服下。”凉生告知刚进门来的长风,两人清点了汤药份数和军内人数,见仍有剩余。

        “辰霜说这汤药寻常人喝也不会有害处。给凉州城内的百姓也送去吧。”

        疫病源头不明,长风心中仍有不安,若是这疫病由军中蔓延至寻常百姓家,怕是一片生灵涂炭。

        凉生见长风面起忧思,问道:

        “长风你去哪儿?”

        “此事既已平息,我先向父帅请罪。”

        辰霜沐浴更衣后,坐在桌前,她的私帐上回被尹渤一行人搜查翻乱后,已是杂乱不堪。她此刻似乎并不在意,纤手打开了桌前一个新到包裹的绳结。一股淡雅幽人的香气扑面而来。

        是辰鬼寄来的桂花乌龙。

        此季,正是桂花的好时节,眼中仿佛浮现老君山上的千桂万杉,天风堕秋,行香百里。辰霜闭上眼,吸了一口茶香,还未来得及查看,便听到了凉生的脚步声。

        “辰霜,不好了,长风他去萧帅那里请罪了。”凉生气喘吁吁跑进来,还没进

        门,话便已出口。

        “他要去,岂是你我拦得住的?”辰霜捋了捋鬓边的发丝,低低垂目道。

        “辰霜你一向足智多谋,不如想想办法?”

        辰霜沉思片刻,随即站起身说道:

        “疫病已解,作为医官是该去禀告萧帅,我姑且借此探一探吧。”

        事不宜迟,长风既是思定了,便不管凉生劝阻,只身去了大帐。

        不曾想,门口两守卫将他拦在帐外:

        “萧帅正有要事,下令不得入内。”

        长风稍有些意外,细想:父帅平日与何、尹二将商议军政要事也不会拒我于门外,今日这到底是何要事如此隐蔽?他不由心生好奇,行至大帐背面,见四下无人,便侧耳聆听帐内动静。

        “你说,那些女子,最后都被送往陇右,成为营妓?”帐中传来父帅的声音,语调带着不小的震怒。

        “不错。”是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可崔氏为何要在河西、朔方多地的绑架良家女子作营妓?此举不大说不通,你可有人证物证?”

        “虽只是我的推测,但,不出三日,便会有确凿证据。这些女子成为营妓绝非自愿。若在本地逼良为娼,必极易逃脱,也会受百姓指摘;倒是外地女子,拐卖至陇右人生地不熟,受困军中并非难事。”帐中年轻男子声调沉稳有力,言语之间透着不容驳斥的清傲。

        “真是岂有此理,抓人抓到我河西来了。”萧怀远已是盛怒,他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崔氏此刻气焰正盛,不可当面与之起冲突。但拐卖良女,其罪难赦。有何需我河西相助的,必当义不容辞。”

        “你不觉得意外吗?崔氏为何大肆征召女子为营妓,甚至不惜四处搜罗……”那男子顿了顿,显然意有所指。

        “熙潮你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豢养大量营妓,用以慰军。营妓之需迫切,足以说明崔氏必早已暗自招兵买马,勤加练军。见微知著,如此看来,他近日,定要有所动作。”那男子道起如此军机大事,竟也是散漫的语调,似是极为不屑。

        “其实,圣上早已对崔氏有所忌惮。”萧怀远说得不紧不慢,倒引起了对方的兴趣。

        “哦?何以见得?”

        “圣上半月前下发诏书,将本属于陇右的陇鄯州、岷州分划给河西,将郦州、宁州划归你朔方,显然为了限制平叛有功后崛起的陇右崔氏。但似乎怕分割太过,引得狗急跳墙,又将重镇颍州划给了他,算是补偿。”

        “我们的圣上,不是最会一碗水端平吗?”男子听出了弦外之音,不以为意地说道,“如今不就是拿你我来制衡崔氏,上月北狄初定,我朝北面暂无忧虑,而圣上的心,应该就到了河陇。”

        那男子忽顿了半刻,转而轻哼一声,隐约其辞如若一叶轻舟逆着远水浮波而来:

        “况且,下月崔氏还要在我宁州大办马球赛,真是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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