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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曲水流光


大帐中人心惶惶,诸将莫衷一是。

        “此疫病潜伏已久,军中医官竟然尽数不知,只当是寻常暑症。据长风所说源自俘虏营,那必与回鹘脱不了干系。”

        “长风已派了神武营将尚武营和俘虏营封禁起来。只是这俘虏营……”

        “这俘虏营必是一把火烧个干净,不留后患。”是尹渤带着几位将士气势汹汹而来。

        “俘虏既已投降我军,若是尽数烧死,传了出去,其一,有损我军声誉;其二,接下来若起战事,引得敌人殊死抵抗,亦是极为不利。”长风阵阵有词,说得也并不无道理。

        “难道要留下来祸害整个河西吗?简直妇人之仁。”尹渤拍桌而起。

        坐在正中的萧怀远理了理倦容,见两人各执一词,一时也难以决断。

        杀俘虏声誉事小,哪怕背负骂名,又有何妨;但若是此刻一念仁慈,毁了整个河西军,怕就此成了千古罪人。

        萧怀远最终艰难地下了决定;

        “神武营听令,今夜焚烧俘虏营,一个不留……”

        “父帅!不可!”一旁的长风侧身站了出来,当众违抗指令。

        回想起俘虏营内那一双双无辜的双眼,还有早前那位帮忙翻译的回鹘少年,既已许诺,怎能如此食言?

        “辰霜可以同时医治两营之人,他已找到了破解之法。两者并不是矛盾,而是可兼得!若是连试一试的机会都不给,如何以仁义治军?”

        “他身份不明,如何救得?怕是最后,只会救自己人吧。两害相权取其轻,再为清楚不过的事。”尹渤不屑一顾地泼他冷水。

        长风横眉望了他一眼,道:

        “试问,若是身份对调,俘虏营里是你尚武营里的人,尹将军是否还能如此说?”

        “长风,你这是强词夺理!”尹渤不服地撇了撇嘴,随后众人也不再发声,只是看着萧怀远,等他示下。

        “辰霜,你是否有把握同时救治这两营人性命?”沉默良久后,萧怀远走下台,向人群中那个一眼就能找到的白衣少年问道。

        “可以一试。”辰霜从容答应了下来。

        “好!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后,无论如何,只得就地斩草除根……”

        萧怀远此言一出,四下皆有反对之声,但他力排众议,示意尹渤等无需再言。他眼中捕获长风少见的激昂神色,心下只当赌了一把大棋。

        帐外晚风阵阵,吹得营中旗帆哗哗作响。最后一丝日光落下了远山,大地一下子暗了下来,只有积雨云在渐起夜色的掩盖下汇聚一起,凝着一股潮湿的水汽。

        辰霜仰头望着夜幕下升起的点点繁星,淡淡问道:

        “我何时答应你要救这两营人?”

        “你定不会见死不救的。”长风一脸笃定,像是知道她会如此问,不禁眉眼舒展,笑道,“你独自前去俘虏营,焚艾烧尸,不也是为了救人?”

        辰霜默默不语,似是承认,但她身下攥紧的双手,又似在否认。她自觉心中像是掩了一片沉沉暮霭,倒是不甚明晰起来。

        瓢泼大雨很快席卷而来,黑云压城,狂风大作,夹着豆大的雨点,势要将这天地吞并一般。

        河西军的俘虏营内已开始漏雨,因为帐篷漏风,建得极其简陋,根本抵挡不了这大雨。倾盆之下,一条涓涓细流已在地底形成,横穿了俘虏营。

        当时,长风带了神武营一队人马,和辰霜一道覆着白布,前往俘虏营。

        他们一入内,便被众人围个水泄不通。

        “大哥哥,你们怎么才来?刚才有士兵过来,说是要把我们都烧死。”为首的是那位懂汉语的回鹘少年,声音带着哭腔,拉住两人的手不放。

        辰霜不语,而是径直走向那位背上全是毫针的病患,人群自动给他让出一条路来。长风被团团围住,只得轻声安慰着众人:

        “现下暂时无事了。你们别怕。”

        长风走到这座帐子的主支杆前,用力推了推,所幸还算稳固。他随即一挥手,几个面覆白布的士兵进来送了些粮食进帐,摆在众人面前。

        “我已派人去修帐了,此刻只要雨不再变大,这帐子暂时不会塌。诸位放心。”长风望着有些摇摇欲坠的帐子支杆,宽慰缩在一旁不敢伸手的人们,“吃吧,都是给你们的。慢慢来,每人都有份。”

        闻声,一群人纷纷向粮食拥了过去。长风蹲下身,递了一个馒头给角落里的那位说汉语的少年,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穆护。”少年接过馒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了一半突然想起来什么,抬头对他笑道,“我们已经按你的吩咐,将所有死去的人都烧掉了。”

        “好,穆护,多谢你相助。好好活下去,以后还有更多的馒头吃。”

        “你救了我们大家的命,这馒头也不是白吃的,我日后一定会报答的。”穆护拍了拍自己干瘪的胸脯,对着长风保证道。

        长风笑了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目光去寻那个白色的身影,说道,“是他救了你们。你若是要报答,就报答他吧。”

        “好!一言九鼎。”穆护望向辰霜,将他默默在心里。

        辰霜照料着俘虏营内病患,见长风走来问道:

        “我还有一百神武营将士可供调拨。还需要什么?”

        她沉吟片刻,算准了时机,缓缓道出:

        “离得最近的尚武营也已有数人患病,需得加派人手守住那里为妙,恐生枝节。”

        “你说的不错,我已派凉生带人前去。”长风的目光随即落在辰霜腿部,雨水浸湿了他的裤脚,现出了晕染开去的血迹,他心中不忍,低声问道:

        “你的腿,没事吗?”

        “无妨,只是小腿处伤口裂开了。我一会儿自行处理即可。”辰霜目光仍凝在针尖之上。

        “前几日还提点我生命可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自己为何不珍惜?”长风语罢,便扶着辰霜坐好,不由分说将他沾湿的靴袜褪了下来,小心卷起她白色的裤脚。霎时几处带血的伤口暴露在外,在莹玉般白净的小腿上显得犹为狰狞。

        “你……放手。”辰霜一时躲闪不及,被他按在身下,动弹不得。

        “我虽不如你医术高明,但常年行军在外,包扎术尚可,你就将就下吧。”长风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他抬起辰霜纤细的小腿,架在自己的膝上,从怀中掏出常备的金创药,均匀抹在伤口处。随后撕下自己的下衣襟一角,开始给伤口包扎起来。

        “身为男子,小腿竟如此瘦弱无力,即便是非练实不食的凤凰,也该多吃点了。”长风一边熟练地包扎完,却又出言调笑。他不费力地稳稳抓住这双挣扎的小腿,只觉脚踝娇小柔软异常。心里想着这只凤凰向来极重仪容,便帮他放下卷起的裤脚,盖住了刚包的伤口,利索地套上了罗袜锦靴。

        凉生此时是端着一碗药进来的,见到两人奇怪的姿势,不由先干咳了两声:

        “辰霜,我按照你给的配方熬的。不知……”他语音未落,辰霜便夺过了汤药,自己先浅浅饮了一口,随后说道,“黄芪差些火候,陇草煮得过烂。但,够用了。”说完将汤药递予了长风。

        “给我的?”长风不解,在两人齐刷刷的注视下,只得将那碗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这里有病的,又不止这几位。”辰霜淡淡地说道,转而又挥笔新写下一纸药方,交予凉生,“让医官按照新药方以大锅煮沸后捞起,军中所有人,无论是否患病,皆要看他们服下。”

        “我来助你。”长风跟上了凉生,两人一同退出了帐子。

        帐外雨小了些许,只有零星几点不时漂在脸上。长风和凉生走在雨里,疾步踏在积水的地上,激起不少水花。

        “尚武营现下如何了?”

        “暂时无任何异常。几个发病的病情也暂时控制住了。”

        “神武和尚武两营向来局势微妙,就这三日,切记不可与他们起冲突。”长风仍是不放心,嘱咐道。

        “你放心,有我萧凉生在,必不会出事。”凉生拍了拍胸脯,又摸着头问道,“说来奇怪,辰霜为什么不先医治尚武营的人啊?这样就没有我们神武营的事了。”

        “我也不知,但或许是因为这疫病从回鹘而来,根源在俘虏营,治本清源之效吧。”长风停下来,望向夜空,乌云渐散,那轮皓月在重重雨烟云霭之中,散发出层层清辉,“他有救无类,方是医者本心吧。”

        另一头,尹渤帐内亦是灯火通明,属下来报,将在两营的情况悉数禀报。

        尹渤听后,一拳重重捶在了桌上,怒道:

        “什么时候,轮到神武营来管我尚武营的事了?”他那空洞的右眼对着摇晃不止的烛火,映射出怒焰来,“还有那个医仙,竟敢先行医治那群蝼蚁,置我尚武营于不顾。好一个珠联璧合。”

        晨光熹微。一夜雨后,晴空清朗,万里无云。

        辰霜被一阵帐外嘈杂声惊醒,她睁开眼睛,昨夜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起来身上盖了一层轻薄的狐皮缎绒。小腿处的伤口已被重新包扎好。

        见她苏醒,长风守在一旁:“醒了?”

        “什么时辰了?”辰霜惊觉。

        “刚过巳时……”长风还未说完,只见辰霜一起身,已奔向昨夜试针的五个病患。

        第一个,面孔已无血色,气息脉搏全无。

        第二个,通体发青,气息脉搏全无。

        第三个,身体冰冷,气息脉搏全无。

        第四个,口吐白沫,似有挣扎痕迹,但,气息脉搏亦是全无。

        辰霜走到第五个人前,此人面色亦是惨白发青,背上的毫针已泌出脓血,去摸

        他的鼻息,可惜并未感受到任何。她接着按住他的手腕,按住,屏息,静静地等着脉搏传来,许久了,并无一丝动静。辰霜感到心中一片冰寒,他定了定神,直接用指尖按住了那人的脖颈那根突起的经脉。

        “扑通,扑通”微弱的搏动从指尖传来。

        “他还活着!”辰霜神情一振,面露喜色,速速开始施针。她手起针落,接连在天突、百会、太渊,三个大穴下了针。这三大穴位分别控制着人体头、胸、腹三大命门,行针若稍有偏差,病患即刻毙命。辰霜凝气施针,将心神集中在针尖之上,以制和之巧力,迅而不躁,轻而不漂,和而不滞,翻云覆雨之间,指尖如飞燕穿雾。

        完毕之后,她深深呼了一口气。长风见此,问道:

        “可是有救?”

        “成与不成,仍看天意。”

        她昨夜诊治一夜,和衣而卧,俘虏营的床榻向来简陋破旧,也是杂草铺就,竟与那地牢无异。

        眼见她衣冠凌乱,衫襟带泥,长风心中感慨:他一向体面,极重仪容,竟为我至此。

        想到此处,他不由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崭新的覆面白布,濯了濯清水,半蹲在辰霜跟前,抬手擦去她洁白额上的泥渍,骨节分明的手指又捻起她胸前的碎发,抹掉发尾的污块。辰霜心下一动,身形像是被定住了,只余双眸流动四顾。

        少年神情专注,举止小心翼翼,与平日的模样迥异。辰霜的眸光落在他箭袖上的曲水纹间,心中波澜亦是流连不定。

        待他扬手向她的发冠而去,她突然回过神来,抽走了他手中的白布,轻轻地说了声:

        “我自己来。”她背转身,去一旁整了整衣衫发冠。

        长风似是早有预料,任她夺过白布,笑而不语,抱胸在侧,打量着她的慌乱。

        凉生就在此时步入帐内,急急说道:

        “长风,出事了。尚武营的人闹起来了。”

        “我出去看看。”长风脸色一沉,即刻掀开帐幕,奔了出去。

        辰霜立于帐中,望着二人神色匆匆离去,心中暗自一笑。看来她所期待的“枝节”已成,只待瓜熟蒂落,且看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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