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山有小镇 名曰出云（一）

吃过晚饭，慈眉善目笑容可掬却寡言少语的老人对元十一说道：“主人临行前说过若是客人身体无恙，醒来后可自行离去。”

        闻言元十一便开始有些惴惴不安，别人这是下逐客令了。自行离去？自己眼下还能去哪里？眼下身无分文，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的就连与人交流都成问题。他只说要等老者回来后当面道谢，再向他所谓的主人请教些问题后自会离去。元十一逮着老人愿意开口说话的契机一股脑问了老人许多问题，诸如此地何地？今夕何夕？青衫老者是何人干什么的？面戴纱巾故作神秘的女子叫什么芳龄几何诸多问题。只是如同问道于盲，老者仅告诉他，此地名为云梦山，山下不远有个小镇名曰出云镇，再不远有座繁华城市名为青丘城。其他便是只字未提不愿多说，连青衫老者与少女名讳都不如实相告。想来是老人见他样貌与众不同不似好人，故而心生警惕。看上去慈眉善目实际上谨小慎微的老人告诉元十一，留下来也行，只是不能擅入他人房间，尤其是二楼主人房间，他所有问题主人回来会为他一一解惑。

        半旬以后，云梦山春寒料峭，生机盎然。除了山尖，满山厚重的积雪已然消融得七七八八，露出大片大片不合常理的翠绿如茵。云海翻涌，千云蔽日，经常让人分不清身处九天还是俗世人间。云雾日复一日从清晨游荡至傍晚，俨如无所事事偶尔会抬头仰望它们的白发少年。看云海滔滔如千帆过尽，所谓生生不息想来不过如此。

        无处可去的元十一在竹居一住又是半旬时光，青衫老者与神秘女子迟迟不见归来，他心里难免焦急。说是打发时间也好，说是勤奋好学也罢，他早已看完了那三本晦涩古书。果然不是什么武功秘籍，也并非什么历史古籍，只是三本游记而已，记述了许多他不感兴趣的陌生地方，以及一些奇闻轶事。其实对此他并无多大兴致，只是用它来识文断字，为了生存有生之年破天荒去拼命学习一门陌生语言罢了。眼下他自认为与人交流已然不是问题，并不是元十一如何的天赋异禀，记忆惊人。还得益于这副躯壳原来主人残缺不全的记忆烙印，让他学起来一日千里进展神速。

        伛偻腰身的老人名叫空桑，十几日来他与老人一同浇菜锄田，照料花草，老人说那些皆是炼丹所需药草。与老人食则同桌，只差同榻而寝，有意无意间讨好老人，希望得知更多关于这里的一切，只是越是如此老者越是不敢轻易放下戒心将事事和盘托出。可谓画蛇添足，元十一也只能徒叹奈何。

        元十一发现自己食量惊人，时过半旬尚不自知身陷何处，故而自嘲酒囊饭袋。不过想想这副躯体尚属青春年少朝气蓬勃，正长身体吃得多些也算情有可原。他膂力同样惊人，古人云能开四五石弓便可视为天生神力，想必自己开个十石八石当不在话下。那就不是天生神力所能敷衍的了，说是天神下凡都不为过。

        莫名其妙来到这里最让元十一震惊的其实不是自己如何的膂力惊人，天生异相。视力与听力才每每令其瞠目结舌，他数里之后依稀能辨树影婆娑，百步之遥洞察入微。且整个世界好似要慢上半拍一样，滔天云海挂于头顶寸步不移，树叶晃晃悠悠落下，蜜蜂轻颤透明纤薄的羽翼流连于花丛。一切有迹可寻，尽在掌握的奇妙感觉。听力更是百步之内落针可闻，这也是最困扰他的地方，起初他总辗转反侧难以安睡，屋外任何风吹草动都犹在耳畔，让他深受其扰，不胜其烦。尝试了许多方法，算是找到了可以暂且屏蔽外界纷纷扰扰的一些办法。最笨的法子莫过于以物塞耳，算得上充耳不闻，治标不治本，再有便是将心神敛于一处想些有的没的陈芝麻烂谷子鸡零狗碎的琐事，可谓装聋作哑，亦是掩耳盗铃。

        最初元十一以为这世界人俱如此，后来多次试探空桑老人，确认老人听觉与视力甚至还不如之前的自己。又拐弯抹角委婉询问老人他人情况后，元十一得出一个惊人定论，恐怕仅自己一人如此了，约莫是自己属于个外来者的原因了，不然无从解释。

        一日仓促吃过早饭，元十一决定下山看看，他迫切想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自己究竟身处何处。他每日在山上转悠看见的无非是风起云涌，云山雾罩，天气好点最多得以望见山外青山，山下东面一隅小镇也时常隐没于云雾之下难窥其全貌。都说站得高望得远，他总感觉如若不下山走走瞧瞧，倒有点画地为牢坐井观天的意味了。

        群峰突兀的云梦山大到超乎想象，要说群山峻岭怪石嶙峋却不尽然。常年云雾缭绕，故名云梦。竹居背靠山峦建在山间一片开阔平坦之处，庭院青竹林后山峦叠嶂，山上树木有别于密林，高大而稀疏，少有野兽出没。青石铺就的下山小路偶有青竹夹道，分外的幽深僻静，才下得小段山路，豁然开朗处隐约可见一侧不远处另一座山峰之上楼阁林立，飞檐重脊，朱甍碧瓦格外醒目。与云梦山间竹居相比，可谓判若云泥，后者寒舍二字实至名归。远远望去不像是道观清宫，亦不似禅院钟楼，元十一只道是哪户有钱人家的山巅别院。一路沿青石小路下得山来，途中好几座凉亭建在路旁平坦处，一路下来竟用去一个时辰不止。

        出得山门来，沿山围墙丈余高，一对粗大石柱立成门柱，石柱之上云纹遍布，飞禽走兽斫雕为朴，朴实无华。石门顶端傲然刻有“云梦山”三个大字，恍若刀刻斧凿却又一气呵成中气十足，山上庭院注定无法光耀门楣形如蚯蚓爬泥的“竹居”二字与其不可同日而语。只是双柱之间门屋无门，空无一物，依山而建的围墙就显得多此一举了。只看这巍巍门楣，元十一便断定山上竹居中人绝非等闲。

        山麓下大片田野谈不上沃野千里，却也青翠欲滴，田间地头郁郁葱葱，春意盎然。沿着田野一路往东走上许久，小小出云镇炊烟袅袅已然遥遥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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