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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我爱你么?


  然而除了堕落,他又似乎没什么可做。他从来没有堕落过,他觉得自己真应该堕落一回,他突然间理解了康若然在美国时的一切举动,之后陡然间生出知己之感。他觉得自己跟康若然应该份属同列,他们是同样的人,有同样的纠结和焦虑,然而他们其实没有办法处理这种状况,于是选择换一种方式生活。
出行的日期很快确定下来,走之前他打算再去一次陈莫菲家,流年现在称那里为陈莫菲家,仿佛陈莫菲并非他的妻子。本来时间已经算计好,最后却并未能成行,他于是拿出电话来打算跟她在电话里告个别。他按出她的号码,却在临发射前一刻退缩,又逐一将那些阿拉伯数字删除掉。后来他给陈乔打了个电话,那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他睡不着,几乎一整夜他都在纠结要不要给陈莫菲去个电话。电话接通时陈乔的声音听起来还算清醒。
“喂。”流年说,“我要走了。”他说。
他听见陈乔从床上嚯地坐起来的声音,似乎能感受到床垫在他身体的重压下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好啊。”陈乔说,“最好别回来了。”
说完他收了线。
流年知道他在气愤些什么。他握着电话怔愣良久,目光不由自主盯向房间门口,这种时候他是需要一个女人,不管对面那女人是康若然还是谁。他把电话放在床头柜,然后颓然躺倒在床上。窗外没有路灯,据说从前曾有过两盏路灯,不过康母有点儿轻微的神经衰弱,向物业投诉路灯一亮就亮一晚上会扰了她的清梦。第一次投诉时物业不以为然,且振振有辞;后来康父出面,事情才得以圆满解决。
流年偏过头去看窗外,高大而狰狞的树影在夜里张牙舞爪,眼睛其实很容易就适应黑暗,但他的眼睛仍旧没有办法穿透那层树林的层层叠障,流年知道树林后面也许仍旧是树林,树林后面也许是另外一户人家,不管是什么都好,跟他都一丁点儿关系也没有。
跟他有关系的呢?
也让他搞得像没一丁点儿关系。
连他自己都不满意自己,别人就更不用说了。他突然间十分想问康若然是否对现在的他满意。他又想起陈乔刚刚对自己说话的语气,莫不是康若然把他跟她的事情捅给了陈莫菲。流年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他从床上呼的坐起,额上也有了汗意,他似乎又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跃动的声音,一下接一下,像行军打仗一方敲的鼓点儿。
她会么?
流年搜索连日来他跟康若然在一起的种种细节,试图从里面找出蛛丝马迹来印证自己的揣测。
她会出卖他么?
流年拿捏不准。做的那一天起他就该料到会有今天,然而他竟然会像做下这种事情的其他男人一样,首先想到的便是欲盖弥章,接着想到的便是将一切责任都推到康若然身上。这一点他甚至不如他的父亲,呵呵,怎么能比呢?父亲跟那女人据说是真爱。可是,如果他们之间是真爱的话,那他的母亲呢?
流年又想到此际正在另外一间房间里休息的母亲,他发现母亲最近的表现比在他家里时平静得多了,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下来。
算了,不去想。
他真诚的奉劝自己。也许那时他就已经预料到他跟陈莫菲的结局。这结局一定不是陈莫菲想要的,然而他也无法给她更好的结局了。她等了他、找了他那么多年,他给了她一纸婚约,为了她几乎背叛了全世界,为了她他们家几乎家破人亡。
人们不是不可以为爱情付出代价,但如果为一段爱情付出太过惨痛的代价,那所谓的爱情怎样便都像是被诅咒了似的,显得血淋淋的。
所以也许他们之间注定就是这种结局,跟他流年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那天晚上,康若然没有来,他有些失望,这些天以来康若然几乎每个晚上都会来报道,像夜半敲书生大门的女狐妖,像田螺姑娘。她用身体安慰自己,让他喘息,让他流汗,让他觉得自己仍旧活着。有一次,他甚至想哭,他紧紧抱住她**的肩膀,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几乎不停的说,却并不确信自己是在对此际身边的女人说。可也绝不是在对陈莫菲说,这一点他十分确信。
女人和他的身体都湿涝涝的,像刚从海上捞起来的两株海草,海草缠绕在一起,互相绞杀,却反而把对方绞杀得更为湿润。
往往那时流年就在心里质疑自己,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然而如此已经如此,当初已经当初,当初回不来了,如此也改变不了了。
他痛苦而绝望的闭上眼睛,怀疑世间其实再没什么可以给他真正的救赎。没有人可以真正救得了他。本来他以为康若然可以,但是他发现她同样不可以。她带给他刹那的升腾与毁灭,随之而来的仍旧是大段空虚、茫然与无助,他像迷失在森林里的孩子。
流年仰面躺在床上,抹了一把脸,却发现自己脸上什么都没有,没有汗也没有泪,没有表情,他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五官。
他睡不着,于是披衣下了床,想像如果此际父亲仍旧在世,不知道他老人家-----
算了,如果他知道自己这样,肯定会拿根棒子打断他的腿。然而谁把他老人家的腿打断了呢?我们都为别人所伤害,也会不遗余力去伤害别人。谁也不无辜,也没有人纯粹。他从前一直以为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两点多,他才迷迷糊糊的睡着。然后做了一个悠长而离奇的梦。他梦见了陈莫菲,陈莫菲却只盯着他看,一言不发。他朝她走过去,有点儿心虚,也有点儿胆怯,但最终还是要走过去,当他走到她身边,她朝他笑了,流年张开双臂拥抱自己的妻子,却感觉到身体里一凉,似被什么利器笔直的穿透。
他低下头来,看见一柄刀的刀柄正镶嵌在自己的肚皮上,刀柄几乎没入他的肉里,从刀柄处流下大量鲜红的血,他再抬起头来,看见陈莫菲变成了康若然。
流年喘息着从梦里醒过来,第一次认真的审视他跟康若然之间的感情。她委身于他,流年为什么会接受她?除了真的需要,无论是身体还是情绪,或者还有另外的原因,他不安的思忖,那个原因会是什么呢?
后来流年终于想明白,另外一个原因关乎康若然自己的自甘堕落,在美国的那些经历让流年对她无所顾忌,并促成了他对她的毫不犹豫。
他是何时开始变得如此市侩兼残忍的?
还是他原本如此?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连他自己也不行,只有无边的、暗黑色的夜跟他无声对峙。他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穿过大厅时他被一个来自黑暗里的声音叫住。把他吓了一大跳,以至于他没有分辨得出那声音的主人。
他停下脚步,那头儿却突然间就没了声音,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睛尽快适应黑夜,直到他看清楚对方的轮廊。
是个女人,年轻的女人。在这房子里年轻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康若然,他忘了自己想去洗手间,朝声音的主人走了过去,轻轻的,他不想惊动这房间里的其他任何人。
任何人!
康若然穿着睡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流年注意到她面前的烟灰缸里黑乎乎的一片,好几支烟蒂像无数短树桩一样丑陋的、一点儿也没有规则的一头扎进烟灰缸里。
她抽烟了?
她的身体怎么能抽烟?她有病。她的身体也不能尽男女之实,然而往上数几天,他们在一起,几乎夜夜笙歌。他突然间开始害怕起来。
“身体不舒服?”流年问,顺理成章去寻找她的手。她的手冰凉,这符合她病情的特征,流年的害怕便更加的清晰起来。如果她再......
流年不敢往下想,仿佛突然间就清醒了过来。之前他们没采取过任何措施,再不然,她是想跟自己宣布些什么?
挟天子以令诸候。
他不会娶她的。
流年对自己说。同时气愤,那气愤的指向还是十分清晰的------康若然。
原来她对自己从来没有死过心,原来她是这样工于心计且庸俗不堪的女人。那么多女人为了达到目的采取的手段如今她也要依样画葫芦。
他不会让她得逞的。
他将手从女人的手上抽回来,女人的手冰凉,那凉害得他的手也凉了起来。
沉默在黑暗里弥漫开来,像蕴酿了许久似的。女人在黑暗里似乎比流年要淡定得多了。流年憎恨女人的淡定,这让手足无措、心里有鬼的他看起来特别......
怎么说呢?
流年放弃了形容自己。
康若然却在此时起身,她站起来,纤细而高佻的身体成为一道细瘦阴影,女人转过身去,行走时拖鞋发出窸窸窣窣声,直到那声音走远,流年才如释重负。
他出来原本是想要去方便的。
流年想。
他的眼睛开始在黑暗里寻找卫生间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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