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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四章 兵不厌诈,欲擒故纵(四更)


  潇挽,你竟然骗我。

  潇挽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她不喜欢这样的质问。

  “就算骗你……又如何?”她的下唇被她的牙齿嗑出了一道白色的痕,倏而恢复了淡红。

  她不是一个被人小小威胁一下便让步的人。

  江湖嘛,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她喜欢的江湖是在她站稳了脚的地方,画出一个金刚伏魔圈来,给傻子留一道口子,让他们进来。她一向是,喜欢挑衅别人,也喜欢别人挑战自己,应战的前提是,她能骂得过的,打得过的。统统满足的,她就接了。傻的来,不傻的别来,来了她打不过骂不过只能憋屈。

  她又不喜欢委屈了自己。

  潇挽的喜欢与不喜欢一直是有板有眼的一条一条列出来。

  她猛然起身,站到绪风的眼前,指着他的鼻子,又道:“我骗你了,又当如何!”

  “我骗了你,你又何尝没骗过我?嗯?”她踮起脚,仰起脸,两只手指捏上了绪风的脸颊。

  绪风站定,面无表情,任由潇挽的指甲刮着他的脸。

  酥酥麻麻,他的唇角微动,紧绷着脸,不肯放松分毫。

  “你说过,你从来不在意一个贼的生死,却又偏偏从皇都追到了江枫城,然后听到了我被土匪绑了的消息,快马加鞭往金银寨中赶,只为了确认我是死是活,是否嫁作他人妇。这是一。”潇挽竖起一只手指,修长的青葱指在将暗未暗的天色下衬得有一种别样的朦胧之美。

  “你说过,你绝对不会爱上一个贼,因为你是兵,可是这般那般,千般万般,你的身子,你的脑子,你的心,都在说,你很在乎我,你爱上了我。这是二。”第二只手指竖起。

  绪风没有吭声,在他看来,这时候吭声就是自寻死路,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他觉得自己两者皆有。因故,沉默,沉默是今晚的金银寨中最明智的选择。

  “你骗我两次,我骗你一次,算起来,你还占了便宜。”

  潇挽无奈地一摊手。

  “嗯……”绪风微微颔首,以表认同。一次两次的,他算不清,她开了口,那他就认。

  小扇子从广袖之中滑出,扇面展开,一道明光闪灭,秋瑰色衣袍的袍角翩飞落地。

  “今日,你我,割袍断义。”

  潇挽收了小扇子,背过身去。

  “其实呢,放下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大概也能懂。就是从我身上剜了一块肉,放在我伸手摸不到,踮脚够不到却又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地方,让我每日每夜的瞧着,望着,等到我快要放弃了啊,又给了我机会,用绳子往下吊了一截,我回过头去抓,去抢,那块肉又被拉回去了。就这么牵着,扯着,绊着。于是有一天,很多与我差不多的人的伤口结痂了,就不再需要这块肉了,顺理成章的放下了。可是我不行啊,我愿意重新撕开这块伤疤,将那块肉捡起来,塞回去,要是一天不成,我就自毁一天,一月不成,我就自毁一月,我始终留着这块空缺,我在等你。而你呢?吊着,勾着,不肯屈就……所以我变成了多数人之中的平凡的一个,仅此而已。”

  绪风由得潇挽说着。

  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既然她决定了,那就这样吧。

  “绪风,你一定要好啊。”她踮起脚尖,捧起了他的脸,“我想……唤你一句心上人,容我最后再唤你一遍可好?今后我们就此分道扬镳,从此绝了伤心,彼此呢,还是阳关道独木桥互不相干,天下之大,我们不需要再次相逢。因为我承受不了,我需要对我自己诚实一点,不然这样对我很残忍,我会一直想着你,念着你,忘不了你当年在盛京城的雪夜里跌倒的那一幕。你懂吗,我们都要好。”

  绪风眸光一亮,盛京城的雪夜……

  她竟然知道这事。

  那时他还是一个心气正高的少年人,潇挽呢?

  原来他们相遇的比他记得的时日早上了很多。

  “但望你好,我好不好无关紧要。”她咧嘴一笑,“我挺好,只是有一些小小的不如意,还会在日复一日的思念里小小的挣扎。”

  而后,叶惊阑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云岫身后,宽厚的手掌捂住了她的眼,俯身,在她耳畔轻声说道:“小姑娘不能看那么香艳的事儿。”

  云岫嘟囔道:“什么……”

  处在云里雾里的云岫不知叶惊阑为何突然捂了她的眼睛,她本是在想别的事,压根儿就没看那两人。

  有一个词叫兵不厌诈。

  还有一个词是欲擒故纵。

  长而翘的睫毛刷到了叶惊阑的掌心,惹得一阵痒痒。

  “云岫,别动。”

  叶惊阑别过脸去,轻咳一声。

  他终于放开了手。

  绪风抿唇不言。

  “绪风,你没有心。”那姑娘又说上了。

  直到……以一吻堵住了所有想要喷薄出的情感。

  “潇挽,你想怎么样?”声音渐哑,他攥紧了拳。

  潇挽眼眶泛红,久久未能答了绪风的疑问。

  “你说句话?”绪风放缓了语调,眼下的他和审问犯人的他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他带了些微情绪罢了。

  潇挽的唇嗫嚅着。

  檀口微启,爆出一连串如玉珠滚盘的字句:“绪风,我恨你这种迟来的温柔。从前,你总说,你要在坚硬的尘世里修得一颗柔软心。而你的心,我还未靠近,就知道,它比千年玄铁还冷硬许多。你可知,你方才问我,我想怎么样的时候,我心里那头小鹿终于撞死了。”

  她长呼一口气,舔了舔唇角。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还要我怎样,你问我要怎样,我只不过是想要遇见你,你居然……”她自嘲地一笑,“不过,无碍。”

  “挽挽。”他声声唤着。

  犹如梦中。

  “挽挽。”他又唤着,“是我骗了你。”

  叶惊阑和云岫老早便识趣地离开了。

  没人知晓他们之间究竟说了多少要命的话,后世猜测,那一定是一段很美很美的浓情相知。

  实际上是……

  绪风承认是他骗了她之后,潇挽喜上眉梢。

  “这是什么血?”潇挽凝神,往上凑了凑,想看的更为真切一些。她担心着那些平日里就没个正形的土匪们在山路上伤了绪风。

  她以指腹抹了血珠子,放到鼻下轻嗅,又点在了绪风的鼻尖。

  “别人的。”绪风抬手,想要拂开她的手,又觉舍不得。

  潇挽心一紧,视线下移,落在绪风手中的判官笔上,还在往下滴淌殷红的血。细思极恐的事……

  若说是别人的,这寨子里,也就那些傻乎乎的匪徒了。

  恐惧攫紧了心脏,她吞了几口唾沫,好不容易问出了口:“谁的?”

  “他们的。”

  “他们的?”潇挽神色不豫。仿佛她听见了黄泉路上的冤魂在叫着她潇挽的名儿,还有的匪徒赖在奈何桥上不肯喝孟婆汤,生生要等着潇挽下去赔命。

  她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身子。

  绪风辩解道:“有个人放了一条狗,我亲手送它去见老天爷了。”

  “……”

  他杀了金银寨中唯一一条狗,说话又不肯说完整了,磨磨唧唧的。潇挽气的牙痒痒,又无可奈何。

  ……

  星子低垂。

  山形在迷蒙的雾中如一条黛色的线,延绵至远方。

  叶惊阑在山坡上生起了火。

  火上架着一口小锅。

  锅中是云岫的汤药。

  想来,明日便能去江枫城,今夜随处可入眠,只要不去叨扰了那两个人即可。

  醉后才知酒浓,爱过始得情重。

  云岫双手笼在火堆边上,身上披着叶惊阑的外袍。

  叶惊阑往火堆里丢了几个土豆。

  蒙络在一旁砸吧砸吧嘴。

  “大人,多放些进去啊,就这几个,我一人便能吃光光。”蒙络拍拍小肚子。

  叶惊阑以眼角余光瞟一眼蒙络,淡淡地说道:“贪多嚼不烂。”

  “怎么会,怎么会。”蒙络捡了一根细木棍往火堆里伸,动了动最大的那颗土豆。

  他用手中的木棍击中了蒙络的细木棍,一击即断。

  “绪风在金银寨中,潇挽念着你咬了她一口,晚些时候要是那么随口一提,耳旁风那么一吹,你这副牙口是否还能完好,存疑。”

  蒙络扯扯嘴角。

  要是早知道那人是潇挽,借她十个胆子也不会咬上去啊。遥想当年,蒙歌偷了绪风家发春叫唤的猫儿,被绪风一路追到青宁城,现在屁股上边还有好大一个印子。再看今朝,作为蒙歌亲妹子的她,一不小心就咬中了绪风放在心尖尖上的那一个人,人生苦短,何必自找没趣?她偏就做了那个自找没趣的人。

  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要在哪里烙个印子呢?

  背上吧……

  看不见的地儿,心里总归要好受些。

  蒙络默默地给自己定了一个挨罚的点。

  “大人,前些日子蒙歌传的书信中说,季延那老不死的又给你找了一门亲事……”既然不让她好过,那么她也不让叶惊阑太好过了。

  叶惊阑何尝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

  他挑眉说道:“我这个留千年的祸害也给你相了一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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