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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第136章


道姑走后,城里并没有流传起关于皇帝和她的故事,小僧说道姑可能是个骗子。我不关心,我只想在这人间在这海棠树下找到一点蛛丝马迹,让我能再与姐姐相会一场。

        听出城的老人在湖堤旁自喃,这树原本不是树,而是一座山,山顶上不过长着一棵巨大的海棠,几十年过去竟长成了千年古树的雄伟,这本就稀奇,老人坐在这堤口,和路人说这棵树的故事,都不相信。但老人饶有兴趣地回忆,说更稀奇的事情在后头,一年上元灯街,城里卷起了一阵稀奇古怪的风,竟绕着那海棠树转了起来,而那树竟飞快地往天上生长。

        我记得在地狱血潭,青林受姐姐委托,将一句话带给海棠树,想必是他的法力无边,滋养了海棠树。

        老人继续说,“还没过完正月,那树竟长得比山还高,原来住在山脚下的百姓纷纷卷铺盖逃跑,那树根渐渐将整座山给吞没,成了树的一部分,最后这海棠树竟顶上了天。”

        有的路人好奇地坐下问,“那太阳呢?”

        “那太阳好像也藏进树里,日出的时候爬上树梢,日落的时候又躲进树枝里。一开始人们都不习惯,本来太阳从东边出来,怎么亮光却从海棠树飞出来呢?”

        路人似笑非笑,“日复一日,便都习惯了。”

        “后来咱们的女皇帝说,天下都是女人当道,这太阳自然也要浪漫起来。这时,天下的老百姓们才反应过来,这树根本就是用来停憩凤凰的,是与天上的神仙聚会谈话的地方!”

        路人问老人说,“那你们可曾见过凤凰没有?”

        “凤凰在皇宫里呢!可不就是咱们的皇帝吗?”

        原来要义在这,归根到底还是皇家用来臣服百姓们的传说,皇帝就是天选之女。我坐在院墙上,听着这海棠城的故事,佩服人间关于传奇的无限想象。正是因为这些扑风捉影又与过去有着某种联系的故事,让我对人间有了一点信心,似乎在别处不能破解的谜题,放到现在,也能抽丝剥茧,拨开云雾。

        过了三日,那道姑果然应约来访,举着平津帆,从包袱中拿出一叠符纸,看着莺莺、小僧和郎方说,“别傻站着,快帮我把这些符纸都贴起来!”

        我给了她们一个眼神,于是都张罗起来,每张画符上的图案都不一样,像是将鹿吴轩每个弟子脸上的画符都撕下来,在道姑的指挥下,各归各位地贴上院落周围、屋檐和灯笼上。

        我看她这阵势十足,说,“你到底能不能替我将人找来?”

        道姑回答,“别人可叫我南海观音!有我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我问,“那你替那女皇帝解了什么疑惑呢?”

        她神秘地笑着说,“天机不可泄露。”

        道姑又让小僧搬来香炉,点上一束香,接着从袖中掏出一把桃木剑,将一张符纸插在剑锋之上,放在香上点了起来。

        这院落之间烟雾缭绕起来,我说,“这原来一个破败的小庙,不承想现在竟然变成了一个道观。”

        那道姑抬起眼看我问,“将你那间信物拿来。”

        “哪件信物?”

        “你怎么这么笨,自然是那块青色的玉佩。”

        我将玉佩交与她手上,她念诵一般后,踩着石凳将玉佩放置在香炉顶端。

        她举着桃木剑在院落走荡,口中念叨着不知何方的咒语,莺莺、小僧和郎方坐在廊下。

        玉佩渐渐飘上天空,浓烈成一团翠绿的风暴,然后化作一阵风,弥散在空中。我追着姐姐在人间唯一的信物跑,生怕丢掉了这仅存的痕迹,可是我追出院落,只见那翠绿的风暴如风筝一样,飞上天空,不知在哪就不见了。

        我赶忙回去,拽起道姑的领子说,“我这玉佩到底去哪里了?”

        “去给你姐姐指路去了,她见到这信物,自然会来找你。”

        再回头看,连贴在四处的符纸也化成了一团烟雾,跟着翠绿的烟雾飞走了。

        我气得往石桌上一拍,以为能一掌击碎,谁知如今手掌轻薄,这石桌纹丝不动,倒是震得我全身发晃。我骂这道姑说,“信物都没了,我还找个屁的人!你不过就是招摇撞骗的本事,还撒野到我头上来了!你们快把她绑起来,吊在这院落之中!”

        三个不争气的孩子傻愣愣地站着,我倒是奇怪,郎方和小僧岁数还小我就理解了,莺莺怎么也像个呆木头一样的。

        道姑要逃,我将他们三个推在前面,自己在身后悄悄做法,用麻绳从地上飞起来,将道姑层层捆绑,然后我一下提起她,绳头往廊上一抛,再一拉,一下将她如灯笼一般吊在屋檐下。

        她喊道,“他日你找到姐姐,就知道如今犯了多大的错误!”

        我说,“到时候我再好茶伺候你,补上些银子,也就打发了!”

        她喊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你要是神仙自有脱身之法,你要是骗子就在这当个灯笼吧。”

        我对莺莺说,“她太吵了,唧唧咋咋个没完,你把她嘴堵住吧。”

        道姑依然不肯屈服,大喊,“你怎么都不认得我是谁!”

        莺莺蹑手蹑脚地不知如何是好,只有我抓起墙角一块抹布,伸手塞进她的嘴里。

        可算让她一张骗人的嘴安静下来。我一脸嘲笑看着她说,“难道你真是南海观音?那这会儿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施法脱身开来?哦,对了你的玉净瓶没带来,不过这屋外面就是一整片湖,少不了你挥斥方筹的水。莺莺,你去外面折两条杨柳枝来,插在她脑袋上!我倒是等着看,你怎么将我生擒活捉了?”

        莺莺果真出门折杨柳枝去了。我不愿纷扰,眼不见为净,跳上墙头,看着湖堤上来往的人群,抱着一颗摇摇晃晃的心等待着,思念起原来我与姐姐在崆峒山赏春的时节。

        至夜里晚饭后,我看这被捆的道姑终于安静下来,一人从后院门走出,我走到海棠花根脚下,趴在上面,似乎想寻找些姐姐的踪迹,让我知道她此刻在哪里,在地狱抑或人间?玉佩已经没了,不光姐姐的痕迹,连青林的记忆也要随着时光销声匿迹。我有些担心,如果那道姑是骗子,我此生也许不能见到姐姐。

        眼泪一滴滴留下,我无力地抱着海棠花树根,不知多久,在亮起天光之前,终于睡了一觉。

        这是一个斑驳的梦境,我看见青林一身雪青长衫,站在湖边,对着一颗还未像现在这般高耸的海棠树,说了那句姐姐在地狱交付的誓言,“我一直思念着你,从来也未忘记过你,我爱你。”

        夜色中的海棠树渐渐亮了起来,如同在枝繁叶茂之间藏了无数盏灯笼,接着,莹白的月光从树梢将光亮流淌至山峦之间,又顺着山间的沟壑蜿蜒至湖中。

        青林将头上的髻卸下,长发散至肩头,提起数根,手指勾了个弯,用力一扯,便将发丝窝在手中,后又轻轻系在树梢之上。

        突然,那本来就盛大的海棠树开始疯长,日夜迅速交替,光亮起又按下去,好似加快了时间。青林赶紧跳开至身后的云朵之上,看这树干茁壮成长,树根像无数条巨蛇一般向山峦之间爬行,将整座山都贪婪的吞咽在树根之下。

        他似乎也被这飞长的海棠树给吓坏了,瘫坐在云朵上,看那海棠树飞上天空,顶上云霄,将那月亮也挡住。

        他喃喃自语,“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刚刚他悄悄在树梢间说的那句话,在空中如回声高岗般回旋起来。一遍遍如同佛堂中反复诵念的经文:

        “我一直思念着你,从来也未忘记过你,我爱你。”

        这也许就是这巨大海棠树的养分,不知多久,我看见映霁天突然出现在树梢,用手指轻轻一点,这海棠树终于停止了生长。她嘟囔一句,“想不到他现在修得如此法力。这树可不能再长了,把天界的云底捅破了,神仙们可要掉下来了!”

        说完便飞到青林面前,映霁天问他,“我有一个道理,想要问问你。”

        青林问,“什么道理?”

        “你掌控的人间,为何是女人当道?”

        “为何?”青林说,“男人当道几千载,多为乱世,太平不足,非要割据斗争,颠沛流离,乱世中争抢出一个英雄才好。师傅让我调理人间,所以想要另辟蹊径,看看如果给了女人征服天下的能力,会如何别致景象?”

        映霁天笑着说,“为何我听到的不是这样的故事,而是关于你郁结在体内不可驱散的缠绵?好似在前世亏欠女人一般,所以再造此浪漫人间。”

        青林淡笑一声,坐在云朵之上,俯瞰人间,“那也是真的,但是我不愿提起。”

        映霁天问,“为什么?”

        青林叹了口气说,“因为即便人间由女人当道,我也没能驱散心中郁结。我在人间游历数载,也难以解惑。”

        映霁天说,“既然你有这般觉悟,那么便将我的道理告诉你。”

        青林不懂,“你的道理?”

        映霁天笑着说,“我问你,你为何刚刚要将海棠树催得这般顶天立地的模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过受人之托,将句话带到人间。”

        映霁天问,“受谁之托呢?”

        “地狱里的一个陌生女人。我见她哀怜,便答应她。”

        “只是哀怜?”

        “我也说不上。仿佛还没有见到她,仅仅触碰到她的气息,都好像有一股阴郁未明之气,成了绕指柔的系念,挥之不散。”

        映霁天眨巴眼睛说,“她是你在人间的妻子。因为你,才下的地狱。”

        青林吓坏了,“什么?!”

        “你以为自己在人间孑然一身,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吗?”映霁天说,“我原本不愿找你,毕竟你与她在人间相遇一场,不过彼此姻缘。人死后投胎都不计前缘,又何况你是神仙呢?可是我见她在地狱不得翻身,在那十八层地狱循环往复地受苦,便想来找你,去寻一寻她,带她去找孟婆,喝了汤再来做人。只有你才能找到她,也只有你的话,她才愿意听几分。”

        这话让我凉了一半,原来关于寻找姐姐的机缘,只有辜负她的青林有,我这个几百年陪她上天入地的妹妹却没有。青林似乎不敢相信,嘴唇抽搐,“她竟然是我在人间的妻子?”

        映霁天说,“对呀,我曾经让鬼差给她带过口信,告诉她,你已经上天为仙,前世之事全然忘记掉了。你不如在地狱委曲求全,毕竟那荼涙神也是男人,没有什么是拿不下的。可她偏偏不肯,说投胎做人容易,但是如果将从天界到人间拼命争取来的缘分统统忘记,那么还要活下去做什么?”

        青林说,“你没将她从地狱救出来吗?”

        “我没那个本事,她一心一意在你身上,只有你能去救她。”映霁天说,“以后这海棠树下,会来一个人,正是她的妹妹,将你们的记忆从人间携去地狱,又带了回来,你好奇吗?”

        “我前世的记忆?”青林回答,“我师傅和师兄弟们告诉我,在人间历劫的时候,筚路蓝缕、饱经风霜,酿就一番不可回忆的往事,所以用一副药,送走了心中不堪的纠葛。”

        映霁天说,“你的郁结正是你前世之事,我只要轻轻一勾,那记忆就会从之后的时光中飞到你眼前,你愿意一探究竟吗?”

        青林坚定地说,“我愿意。”

        “但可能又要搅起这无尽的风暴,你愿意吗?”

        “我愿意。”

        映霁天轻轻一勾,海棠树后绕出了一团翠绿的风暴,似乎是那道姑做法飞走的玉佩,丝丝缕缕飞过青林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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