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楚廷③
沉默的夜色笼罩着同样沉默的深宫，除了守夜的宫人以外，已无人烟，子熙望着灯火通明的殿堂，便跪地一拜，道：“臣躬请母亲圣安。”
只见温枫冷笑了几声，她将手中的茶盏重重一放，呵斥道：“你觉得，你夜间与人冲突，朕会安？”
子熙不禁失神，怔愣半晌，话语哽咽在喉，“母亲，臣...”
温枫疾步下殿，走到了子熙的面前，目光有几分恨意，她揪住子熙的衣襟，将人生生拽了起来。
“朕就不应该让你出宫建府。”久之，温枫对上子熙那蓄着清泪的眼睛，蓦然地松开了手，可心底却仍未平息怒火，咬牙道：“朕就应该把你日日夜夜绑在身边。”
半晌之后，温枫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声道：“但朕也知道，朕也绑不了你。子稷子欢从小在朕看护之下长成，而你...”又是一声长叹，语气又弱了几分，“朕与你始终有隔阂。”
子熙依旧沉默，沉默是今夜的子熙，曾经的桀骜不驯亦在沉默中渐渐消沉，而随之而来的，仅仅只是一个古板且不敢逾礼的臣子。
“那人没有打伤你吧？”
子熙依旧颔首低眉，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没。”
温枫似瘫痪般，无力地坐于木椅上，抬手揉了揉眉间，道：“你把外衣脱了，让朕瞧瞧。”
子熙忧心如焚，仍是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面色略显为难，道：“母亲，这恐怕不好吧，臣毕竟已经大了，在外头脱衣物，也总归不太合礼制。”
言罢，温枫便重重地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她怒道：“什么礼制？你是朕十月怀胎，诞下的儿，朕是你的母亲，你初来人间之时，穿了衣物了吗？什么外头，朕对你而言是外人吗？”
温枫又缓了缓气，怒气似愈燃愈烈，她又是一声怒吼，“脱了！”
子熙睁着眼睛，呆滞地望着母亲那张火怒三丈的面容，潜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许是动作有些缓慢，惹得温枫一记狠狠地刀眼。
少顷，子熙便垂下脑袋，解着眼下的衣带，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子熙便只剩下雪白色的里衣。
温枫眯了眯眼，她瞧见那纯白如雪的里衣上渲染了些许的鲜红，似一朵盛开于彼岸，娇艳欲滴的红色曼珠沙华。
温枫又定了定神，细细地凝视了许久，才瞧出方才那抹刺眼的鲜红，竟是子熙淌出的血液，“你不是说没受伤吗？这是什么？说话啊！”
子熙低头，目光落在自己那沾着血迹的衣物上，又是静默了许久，道：“臣不想让母亲为臣担忧，臣没事，只是轻伤。”
温枫白了子熙一眼，取出了藏于木匣的细布与伤药，语气已不似原先的冰冷，反而添了几分柔和，道：“熙儿过来，朕给你上药。”
言罢，那孩子便安静地坐于温枫的身旁，温枫轻轻地撕开那与血肉融在一处的衣物，又将白色粉末的金疮药洒在伤处。
顷刻，伤部便传来酸爽的刺痛，子熙不由地吸了口凉气。温枫见样，又给了子熙一记白眼，道：“有些疼，你得忍着些。不准给朕喊疼，自作自受。”
子熙闻言，却扬起一抹笑意，似晨初的新阳，温暖如春，道：“臣不疼，今日母亲对臣的白眼，都可以照亮整个黑夜了。”
温枫不言，只是低着头，默默地为子熙缠好细布，而子熙却抬起了手，用袖口温柔地擦拭着温枫额间的点点汗渍，问道：“母亲，您是何时学会了包扎伤口？”
“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温枫一笑，冷若冰霜的面容渐渐消散，似寒冬过后的春日阳光，暖人心扉，她续道：“在你还没出生时，我就会了。”
待温枫结束包扎，子熙便一面埋头，默默地收拾着桌上散乱的药物，一面笑着说道：“臣听嬷嬷说，母亲自十四岁便上战场，对吗？”
温枫点了点头，子熙又问：“那您是在十四岁的时候开始学的包扎吗？因为，臣觉得战场很容易受伤。”
温枫又点了点头，眸光深沉，望出殿外，眸子里的思绪万千亦随着幽幽的目光融进了这夜色之中，道：“自从朕当了母亲之后，这双手就很少拿刀剑，握大弓了，除了当年晋王谋逆，朕不得已亲征以外，朕已经不怎么戎马沙场了。”
“朕少时，曾随父兄金戈铁马，经历过生死别离。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啊，朕是真的体会到了这种阴阳相隔不复见的滋味，如今，朕不想再经历一次这种悲痛了。”
少顷，温枫拂袖，将右手负在身后，走至窗前，仰头望月，道：“吾儿，朕真的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朕很怕，你会死在今夜。”
子熙怔怔地立在原地，她望着母亲那与夜色相融的背影，长长一叹，道：“母亲，这夜虽有惊悚，但这是臣的命中注定所遇之事，臣逃不掉的，这些都是臣的命。臣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命？”温枫冷笑，“朕还以为你不信命呢，毕竟像你这样的年纪时，朕可不信，朕就是生来便是逆来顺受的命。朕的命，是父母给的，不是天。”
倏忽，温枫转过头来，目光清冷，却如钢铁般坚定，她道：“子熙，你是朕的儿，朕当年没有屈服于天命，你也不能屈服。”
“臣谨记母亲教诲。”子熙先是朝温枫拱手一礼，须臾间，便装模作样地擦拭着眼泪，一副可怜巴巴的委屈样，道：“母亲，今夜之事，错不在臣，呜呜，母亲还吼了臣，臣心里委屈，但臣就是要说。
臣一介文弱书生，平时只会吟诗作对，听曲观舞，臣本无意招惹谁，是那荣国公的小公子故意调戏臣，要臣陪他做下流之事，臣洁身自爱，宁死不屈。
然后呢，那人得不到臣，还妄图想杀臣，步步置臣于死地，幸亏祖宗神佛庇佑臣，才得以活着面圣，而对于他的险招，善良的臣仅仅只是踹了他两脚罢了，但他却想让您与妹妹弟弟给他陪葬，他算个屁，还望母亲替臣做主，参他个杀害忠良未遂之罪。”
温枫闻言，暗自发笑，她柔情似水地揉了揉子熙的脑袋，宠溺道：“好了好了，今夜的事，朕会给你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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