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地下看不到阳光。
辅助系同学用从综合军事飞船拆下来的蓄电池作了个简易的照明物，灯光亮起，照着一张张终于放松下来的面庞，大家形容狼狈，机甲外壳带了伤，斑驳芜杂，无一完好。缺少药品和医疗器械，伤处只能由队友互相帮忙，简单作了处理。
每个人都心力交瘁。
绘满原始图画的山壁静静矗立在他们身后，令人回想起站在高处，初看到裂谷全貌时的震撼。
壁立千仞。
极高，极险峻。
“我们还能出得去吗？”
“机器人进不来，我们也出不去。”
“坍塌动静很大，很快会有救援的。”
“如果外面也出事了呢？这么长时间，对外通讯都没恢复……”
“在人工智能操控的炮火之下被炸成飞灰，又或者，埋在碎石里因窒息、饥饿和随便什么原因死掉，两种死法，我想没有哪一种更好。”
“那就再想办法，忘了吗，比赛开始时每个人收到的那条信息：接下来你们将……主动权握在我们自己手上，这是真正的演习。”
综合军事的西蒙突然站起来，他个子很高，凶戾的眼神轻轻一扫，聚在一起讲小话的那两三个队员立刻不敢开口了。
西蒙重新坐了回去。
明溱失笑，看来有个脾气不好的队长，还是很能震慑住队伍的。
忽然顾若碰了碰她，示意要去找江九年，这里空间狭小，因此大家都不再通过通讯器说话，一点点声音，所有人都能听到。
“有什么事吗？”江九年看着她俩。
“我有个建议，”顾若道，“刚才进入裂谷的时候我观察过，这附近很可能发育有一条规模可观的地下暗河。”
众人的目光聚集过来。
“我们可以再炸一次，找到进暗河的入口，从暗河离开。”
“你……”江九年思索着。
他刚要说什么，却被一声冷漠的轻哼截断：“再炸一次？”
西蒙并不解释自己的态度，也不在意，只是牢牢盯住顾若，棕色稍长的发丝下的眼眸带了点儿恶劣，吐出的话像刀子般刺人：
“二次坍塌的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我们队长的意思是，”平山泷含笑化解僵硬的气氛，“谷底的情况，各队已经详细探查过，并未发现存在任何的地下通道。这里的地质构造本来不太稳定，山体又刚刚经过一次坍塌，如果再用炸药爆破，一旦出现差错，所有人都会被活埋在地底。”
江九年没有直接就平山泷的说明发表意见。
“抱歉我想先补充几句话，赛区外发生了什么，我们一概不知。此种情形下，”江大队长不卑不亢地环顾众人，重音里暗含力度，“每一位队员提出的建议，都应该得到充分的尊重和考虑。”
“此种情形下，”明溱不介意把内涵挑得更明显一些，“只知道等待外界救援而不主动谋求出路的行为，不仅懒惰，而且愚蠢。”
闻言第九军事的靳昔挑了挑眉，似乎很是认同。
这是明溱第二次在各校队面前说话，不含多少攻击力，但冷得像结了冰。在其他校队看来，联邦科大这名传奇主力是个漂亮精致的女孩子，气质内敛如一片单薄的影子，然而他们并不怀疑她在科大校队的话语权。
她只要站在那里，即便一言不发，也不可能被忽视。
联赛并非个人展现的舞台，校队综合实力才是要点，但抄了后方两艘飞船、炸毁一艘战舰，在场之人自认，如果不是明溱，他们谁都没有能力做到，即便不存在精神力干扰剂，也是一样。
现在明溱收回对西蒙的正面评价，像他这样脾气不好又傲慢自大的人当队长，简直是综合军事校队所犯的最大错误。
气氛更加僵硬，不过是综合军事单方面的僵硬。
平山泷面不改色，而西蒙一贯像是独行的猛兽，更不会表现出什么，综合军事的其他队员，脸色倒是肉眼可见变得很难看。
在所有人眼里，哪怕在科大校队成员眼里，顾若只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普通队员，战斗力不强，平平无奇，不值得信任。
明溱握着顾若的手，发现她手心里全是冷汗。
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提出决定性的方案，她很紧张。
“你确定吗？”江九年需要询问更多信息。
“我有把握。”这是顾若的回答。
“好，”江九年点头，“召集所有主力和侦察，再探一遍谷底。”
-
第二次探测得到一些好消息。接下来，各校队经过一番“友好”商讨和严密测算，确定爆破的位置、强度，并成功进入了地下暗河。
随后的路程顺利得不可思议，时间将近下午三点，暗河前方出现醒目的亮光，躲进裂谷的那一刻，没有人想到，仅仅一个小时，他们便能重新见到今日的太阳。
情形豁然开朗。
更令人惊喜的是，走出地下不久，他们便与前来救援的军方部队会合，被接上一艘星舰，各校的老师都在，医疗队紧急迎了上来，帮所有参赛者做全面检查。
明溱与受伤不重的小伙伴一起，向老师们复盘经过。
一脱离危险，大家的情绪从低落中稍稍振奋，连少言寡语的白泽都破天荒开始对着林瑜副院滔滔不绝：“不得不说，此次救了我们的，是瀚海机甲校队，他们一根筋地去追异形生物，也因此没有陷入重围。”
“敬寒城！”是艾利克斯的声音。
明溱回头，看见敬寒城站立不稳，身体往后倒下，被艾利克斯扶住。
“他只是太累了。”听了个大概的林瑜副院，明白学生们都经历了什么，温声安慰大家别担心。
一路上，明明忍受着精神力的刺痛，敬寒城的战斗表现仍与平时一般无二，甚至强硬地承担所有最重的任务，在战斗中，他总是悍不畏死的那一个。
医疗队井井有条地分发着舒缓精神力一类的药品，又替伤者做其他治疗。
林瑜副院和大家讲述了赛区外的一些情况，通讯卫星仍在抢修，目前民用通讯只有局部地区恢复，军方则可以使用另一系统实现对外通讯，首都星增援赶到之后，镜月星各地发疯的智能机器人已经处在人力控制下，相关工程师展开严格排查，势必要揪出漏洞，防止此类事件再发生。
镜月星经历了一场大范围的恐怖袭击，其中原由也引起学生们的探讨。
“真是不明白，在联赛赛场上攻击军校学生，能给幕后黑手带来什么直接利益？”
“很多恐怖袭击事件都具有表演和作秀成分，想象镜月星是一个巨大的舞台，军方被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或许就是那些人要的成就感。”
“我也不明白。”总是冷静、强大、看起来无所不能的明溱同学突然这样开口，吓了周围的同窗一跳。
“不明白什么？”林瑜副院乐意与学生讨论问题。
“今天首都星有一场正式会议，元首将接见各星系代表。”明溱举着刚拿到手的光脑，页面上显示的是今日的午间新闻。
这场接见并非决策和协商事务的性质，而是一套礼节性的政治仪式，各星系派遣的代表，都是该星系中有杰出贡献的人物，他们来到首都星，乃是为了增进各星系与联邦之间的情感联系，接受公众的赞扬。
“我在想，如果要表演和作秀，何不在会议上动手脚呢？比如绑架一下元首之类……”坐在舷窗边的少女弯起唇角，似乎觉得自己不该失言，“啊，没有冒犯元首的意思，我只是开个玩笑。”
首都星刚向镜月星派出大批增援。
林瑜感到心脏重重地沉了一下，作为军校教师，很多年她保持着绝对的理性，像计算机一样运行、以理智的思维处理事端，是最不容易出岔子的。但偶尔，她会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打开光脑，拨了一个号。
对方在响到第三声的时候就接通了语音：“喂？姐姐？”
林瑜微笑起来，与家人通话会让人不由自主放松：“是我。”
“怎么突然想到联系？最近五大军校联赛关注度这么高，你在学校工作很忙吧？”
不知道为什么，林瑜没有点击私密模式，而是急切得直接将通话公放。
“是这样，我想问，”林瑜又笑了笑，“这周六你要回家吃饭吗？你知道妈妈的生日到了，虽然她总是说自己不愿意过生日，但如果当天我们都回去为她庆祝的话，她会非常开心。”
“哦——”对方顿了一下，恍然大悟似的，“怪我差点儿把妈妈的生日都忘了，这周六，当然，我会回去。”
“那……”
“就先说这么多，有时间我再打给你好吗？”对方好像有事情绊住，急于处理。
“好。”林瑜应下。
通话被挂断了。
林瑜平静地深吸一口气，看到学生们都好奇地注视着自己。
“林温是我弟弟。”
通话里传出的声音，和经常在星网上出席各种活动、发表重要讲话的元首本人，确实非常相似。
出于不想被公众影响到家庭的原因，姐弟俩的关系一直隐瞒得还不错。
学生们遮遮掩掩地议论起这个大八卦，林瑜看了明溱一眼，这个小姑娘好像知道点什么。
不过她没有时间追究这些。
“你们好好待在船舱，我离开一会儿。”
林瑜转过身，脸色已经变了。
-
“陆少将。”林瑜在星舰上的临时指挥室找到了陆钧。
“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陆钧跟随林瑜的示意，走到房间角落，避开来来往往的人群。
“元首现在处于危险之中。”她用刚才的通话来说明，“我和林温是继姐弟，我与我母亲单独住，林温不可能来我母亲家。对方不允许他透露更多信息，我也不敢再打过去。”
陆钧凝眉，神色冷峻，但没有过分焦急或失措。
“我马上通知首都星。”
暗地里的齿轮缓缓转动，阴谋仿佛已经完全启动，又仿佛只是露出诱人的一角。
星舰上看似一切如常，但很多人已飞快地行动起来，陆钧需要尽快赶回首都星，联赛的主办方与五所军校的人则没有这个必要。赛区的清理可以慢慢进行，救助伤员、收敛亡者遗体、销毁出事的人工智能、对涉事机构和涉事者展开全面调查……还有很多事务等待收尾。
赵墨书正在联系第九军团的小队，单独回首都星，需要做一些安排。
还有几分钟时间，陆钧走到各校队休息的船舱。
一位女护士面带笑容叫明溱出来一下。
陆钧就站在走道边，他似乎变得更严厉了些，在军中这套深色军装令人望而生畏，金属扣严丝合缝，光泽亦是冷的，连步伐都是固定距离，有如标尺。
他平静地看过来，眸中带着似有若无的关切，将明溱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与军方部队会合的时候，明溱就知道陆钧也来了，只是当时他忙于应对剩余那三艘战舰和失去控制的机器人npc，没法过来见面。
“要一起走吗？”
“嗯？”明溱反应不及。
“回首都星。”陆钧体谅道，“如果你想和同学一起的话……”
“当然愿意。”明溱下意识地回。
两人目光相碰，不知为何都沉默了一秒。
“我是说，”她莞尔，“我们走吧。”
明溱向学院老师告了假，和陆钧一起登上返程的飞船。
-
敬寒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由睡眠舱改造而成的病床上，这是一间单人的小房间，四四方方，装饰单调。
“你怎么在这儿？”他开口，觉得精神恢复了大半，头部也没有了刺痛感。
墙边立着可折叠小桌板，江九年搬了把椅子在那儿坐着，淡淡瞟他一眼：“你不是应该问，自己怎么躺在这儿吗？这是返回首都星的星舰，差不多到晚饭后才会启程，我们还得待几个小时。”
“其他人呢？”
“艾利克斯和玳薇、白泽他们都在外面，老师也在，你的精神力波动太大，需要安静，医生让他们都出去了，至于我，医生在处理其他伤者，让我这个好心的志愿者看着你。”
“伤者怎么样？”敬寒城靠着身后的舱壁坐直。
“没出大事，战舰上那些提前退出比赛的人没有遇到性命之危，他们昏睡了大半天，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真人npc和他们一样搞不清楚状况，还以为军事类比赛就该这么刺激；五所军校还活着的学生也都回来了，就是一个个精神萎靡，有的受了点小伤，现在应该正在各自的老师跟前哭吧。”
江九年看床上的人一眼：“比你还是好一些的。”
毕竟医生检查时就说，虽然精神力干扰剂的药效可治愈，但凡是涉及精神力的病症，患者都不可轻忽，何况敬寒城超负荷地坚持了那么久。
“对了，明溱她先走了，走之前还发消息让我转告你，她等你好好养伤，有时间你们再打一场。”江九年想起来，又道，“你今天厉害啊，其他军校的人都跑来慰问过你好几次。”
向病患说几句好听话，这也是关爱同学的表现。
“她……去哪了？”敬寒城问。
“你说明溱？”江大队长好心透了一些信息给刚醒来的病患，“赛场里的袭击只是牛刀小试，首都星出了点乱子，陆钧少将赶回去处理。”
这意味着，明溱也去了。
床上的人安静下来，他望着舷窗外，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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